林凡站在门外。
这里没有上下,没有前后。
一个念头,可以是一条河。
一条河,也可以是一个熄灭的念头。
他脚下踩着的东西,可以叫“虚无”。
一个瞬间,虚无凝固,成了可以行走的地面。
下一个瞬间,地面融化,成了吞噬光线的流体。
远处,一团由“悲伤”概念构成的风暴正在成型。
风暴所过之处,所有破碎的法则碎片都被染上了一层锈迹,然后崩解成更细小的尘埃。
林凡没有动。
那些混乱的法则,那些足以撕碎帝境神魂的概念风暴,绕着他流淌。
像溪水绕过一块河底的石头。
一个声音,穿过了那道他亲手布下的屏障,在他的神魂里响起。
声音很轻,像新生的叶子。
“你还在。”
林凡的身体没有动,他的意识回应。
“嗯。”
“你不是走了吗?”
那个声音带着疑惑。
“门关上了,我听到了声音。”
“我再看一眼。”
林凡说。
他的身体缓缓转过来,面向他来时的方向。
在那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与周围的混乱没有区别的,灰色的虚无。
他知道,在那片灰色后面,有一个宇宙。
那里有星辰,有大地,有他走过的路。
“你在看什么?”
世界意志问。
“我看不到你看到的东西。”
“我在看秦长生。”
林凡的目光,穿过了屏障。
观星台上,秦长生正看着两个争吵的将军。
“他不看天了。”
世界意志说。
“以前,他每天都在这里看天,一看就是一天。”
“他在等你。”
林凡没有接话。
他看着秦长生做出决断,把那块陨铁判给了需要重建家园的王将军。
他看着李将军从不忿到接受。
“你不高兴吗?”
世界意志问。
“他把你忘了。他现在只想着城里的事,想着谁家房子没修好,谁家孩子没饭吃。”
“他没有忘。”
林凡的意识很平静。
“他只是把剑插回了鞘里。”
“剑是用来杀敌的,鞘是用来安放剑的。”
“他找到了自己的剑鞘。”
“剑鞘是什么?”
“是那座城,是城里的万家灯火。”
林凡的目光从神城移开。
他看到了一座凡人国度的都城。
酒楼里,说书先生正讲着他的故事。
“他们把你当成了神。”
世界意志说。
“三头六臂,脚踏祥云。这些都不是你。”
“你杀过的人,比他故事里救的人多得多。”
台下的孩子,问父亲神主长什么样。
父亲说,神主是风,是雨,是太阳。
“他说的也不对。”
世界意志说。
“你不是风,不是雨,也不是太阳。”
“那我是什么?”
林凡问。
世界意志沉默了。
它不知道。
“他们不需要知道我是什么。”
林凡替它回答。
“他们需要一个能让他们做好梦的故事。”
“故事里的坏人会磕头求饶,好人会脚踏祥云。”
“梦醒了,他们才有力气去面对一个不好不坏的白天。”
林凡的目光,落到了那个临河的小镇。
面馆里,女人正在洗碗。
她曾经是女帝,执掌亿万生灵的生死。
如今,她只是一个面馆的老板娘。
一个客人让她笑一个,她没有理会。
“你毁了她。”
世界意志的声音有些低沉。
“她本来可以站在世界的顶端。”
“她现在也站在顶端。”
林凡说。
“什么顶端?”
“她自己的顶端。”
“她想什么时候开门,就什么时候开门。想卖给谁面,就卖给谁面。不想笑,就不用笑。”
“没有人能再命令她了。”
“这不好吗?”
世界意志又沉默了。
林凡的目光,又看到了那个赤脚的郎中。
他拒绝了农夫的老母鸡,哼着曲子走在山路上。
“他也一样。”
林凡说。
“他曾经想炼出起死回生的丹药,是为了证明自己比所有人都强。”
“现在,他治好一个孩子的伤寒,只是因为他路过那里,而那个孩子需要一服药。”
“以前,他救人是为了自己。”
“现在,他救人是为了救人。”
林凡的目光,扫过那片绿油油的田地,扫过那个在山洞里重新布阵的散修,扫过那个已经能帮母亲看店的孩子。
他看到了所有他曾经驻足过的地方。
“我明白了。”
世界意志的声音里,多了一点东西。
“你给了他们选择的权力。”
“不是。”
林凡否定了它。
“我没有给他们任何东西。”
“是他们自己,从地上,捡起了这个权力。”
“那个孩子,是自己站起来的。”
“那个散修,是自己决定再试一次的。”
“那个老农,是自己把锄头砸进硬土的。”
“我只是一个路过的人。”
“一个恰好在他们摔倒时,没有过去扶;在他们绝望时,没有给予希望;在他们劳作时,没有降下甘霖的路人。”
“那把锁呢?”
世界意志问。
“你留下的那把锁,也是他们自己捡起来的吗?”
“那是我付的房钱。”
林凡说。
“我在这个院子里住了很久,总不能白住。”
“你把你自己的一部分,留在了锁上。”
世界意志的声音里有担忧。
“你会变弱。”
“我只是把不属于我的东西,还给了它本来的主人。”
林凡说。
“我的根基,来自这个世界。现在我走了,总要留下点什么。”
“这把锁,安全吗?”
“不安全。”
林凡回答得很干脆。
“它只是一把门锁,不是一座堡垒。”
“它能防住小偷,防不住想拆掉你整个屋子的强盗。”
“它能让你在大多数时候,不被池塘外的渔夫注意到。”
“但如果渔夫想换一池水,这把锁拦不住他。”
“那我该怎么办?”
世界意志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恐惧”的情绪。
“如果渔夫来了呢?”
“那就自己拿起鱼竿。”
林凡说。
“或者,砸了池塘,让所有鱼都流进江河湖海。”
“我……”
“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林凡打断了它。
“我能教你的,只有这一句。”
“这也是我自己的路。”
他说完,那道连接着两个维度的神念,开始变得微弱。
“你要走了。”
世界意志陈述着一个事实。
“嗯。”
“还会回来吗?”
林凡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那片星河。
扫过那些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扫过那些挣扎求存,或喜或悲的命运。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虚空里。
那里什么都没有。
却又好像什么都有。
他的眼神里,没有创世神的威严,没有离别客的伤感,也没有远行者的期盼。
那里只有一种温和。
像一个农夫,忙完了春种。
他站在田埂上,看着自己刚刚插好秧苗的田地。
风吹过,秧苗轻轻晃动。
水面倒映着天空。
他知道,接下来会有烈日,会有暴雨,会有蝗虫,会有干旱。
但他只是看着。
看着那片在风中摇曳的,脆弱的绿色。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很淡的,很满足的表情。
他该回家吃饭了。
“就这样吧。”
林凡的意志,最后留下三个字。
“别送了。”
他切断了那道联系。
神魂里,那个年轻的声音消失了。
世界,彻底安静了。
林凡收回了目光。
他转过身,面向那片真正未知的,吞噬一切的混乱之海。
那里有能撕碎概念的风暴。
那里有盘踞在法则深处的,饥饿的阴影。
那里有更高维度,投下的看不见的鱼线。
那里有他想知道的,关于他自己,关于这片虚无的答案。
林凡抬起脚。
向前迈出一步。
他的身影,消失在翻滚的法则乱流里。
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就像他从未出现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