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角落里的女人似乎也没想到自己能被选上,瘦弱的身躯猛地一颤。
见她迟迟不动身,那翠妈妈却没了耐心。
她当即几步上前,一把揪住那女子的胳膊:“还愣着干什么?霍大人的人选中了你,是你这贱骨头的福气!还不快滚过去!”
“妈妈……”
陈望上前一步,抓住了翠妈妈的手腕。
翠妈妈一愣。
陈望笑了笑:“剩下的,我自己来谈吧。”
这女人,不管她是“贵女”还是贱奴,既然自己已经选了,那就是他陈望的人。
他的人,不想让旁人来动手动脚的
翠妈妈见状,嘿嘿一笑:“哎哟,小哥倒是个疼人的。”
随即她把眼一瞪,冲着那女子骂道:
“你这死人脸的丫头,撞了什么大运!还杵在这当门神吗?赶紧给我滚过去!”
说完,便在那女子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女子吃痛之下,眼中含着泪雾,却倔强地咬着嘴唇,没有出声。
从京城一路流放到这北境,这种欺凌和作践,她早已见识了太多。
在这吃人的地方,她不敢轻信任何人,即便是一点微小的“善意”。
“行了。”
霍百户大手一挥,“既然人也挑好了,翠妈妈,这人老子带走了。
让她收拾收拾东西,跟他走吧。”
“嗯?”
陈望闻言一愣,“霍大人,您不是说,她们只能待在这‘慰营司’吗?”
“哦,忘了告诉你,那是寻常军户的规矩!”
霍百户嘿嘿一笑,拍了拍陈望的肩膀:“咱们斥候营可不一样。”
他压低了声音:“上面考虑到你们这些斥候,天天在外面九死一生,指不定哪天就回不来了。
这天天待在哨所里,肯定也有寂寞的时候。
便特许咱们,可以把这‘营中妻’带回哨所里。”
霍百户挤了挤那只独眼:“到了晚上,你们这些糙汉寂寞了也不怕没个暖被窝的。”
“嘿嘿嘿……”
陈望闻言,表情也有些古怪。
这规矩,倒还……挺人性化的。
不过,能让卫所破例,也足以说明他们这斥候所在的苦寒之地,到底有多么难熬了。
“时间也不早了,跟我回去复命!”霍百户再度催促道。
陈望点点头,便带着那个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慕容雪,跟着霍百户回到了营帐。
“你在帐外候着。”
霍百随意地对慕容雪吩咐了一句,便带着陈望进了帐。
“小子,”霍百户坐回案后,“人你也挑了,军籍也入了。若是没什么别的事,你现在就可以去‘黑石哨’报道了。”
陈望想了想,问道:“霍大人,这哨所的规矩是怎样的?若是平日无事,大概几日回大营报道一次?”
“黑石哨那边,哨长会安排你们轮流巡山。”
霍百户沉声道:“规矩是每五日,必须回大营报道一次,上交你们的‘军功’,或是禀报蛮子的动向。”
“到时候,论功行赏,卫所绝不亏待你们。”
“明白了。”
陈望点了点头。
等二人来到那所谓的“黑石哨”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陈望常年在山里奔走,体力还不错,这点路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可跟在他身后的慕容雪却显然吃不消了。
她身子本就瘦弱,此刻更是,脸色苍白,气喘吁吁。
这一路上,二人都是无话,陈望也没心思去管这个名义上的“营中妻”。
他明白眼下这位金枝玉叶的‘贵女’初临身份转变,一时之间还有些认不清自己的处境。
也好,先这么耗着。
若不把她那身傲气磨平了,日后反而是个麻烦。
等她认清了现实,自然就好说话了。
直到了哨所门口,陈望才停下脚步。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皱眉问了一句:“还能坚持吗?”
那女子意识到陈望是在跟她搭话,随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蝇道:
“……能。”
“那就进去吧。”
陈望推开了哨所破旧的木门。
这哨所与其说是个营地,不如说是个简陋的土寨。
一座高耸的哨塔立在中央,周围是几圈夯土垒砌的低矮土楼。
二人刚一进去,一个赤着上身的汉子便提着酒囊迎了出来。
那汉子斜眼打量着陈望道:“你就是新来的陈望?”
陈旺张了张口,便要作答,
下一刻,那汉子自顾自地嘀咕了一声:“哼,又来个腌臜东西……”
陈望闻言眉头一皱,他淡淡的盯着苏七。
而苏七也在打量他,见他这副样子,心中不免嗤笑。
他早就听霍百户派人传过话,说这新来的小子手上也背着人命官司。
如今看他桀骜不驯的样儿,便知此事有个八九不离十了。
想到这里,他顿时有些恼意。
这帮背着案底的泼皮,个个积习难改,没几个能用。
不过也没关系,斥候营的折损率高得吓人,管他是什么货色,能多填一条命总是好的。
然而陈望不知哨长心中所想,但他也不愿直接交恶。
虽然此人就差把不好相与写在脸上,但他来这里是当斥候搏命挣前程的,不是来交朋友的。
陈望没发作,只是落落大方地点头道:
“不错,我就是陈望。奉霍百户之命,前来报道。”
“行,我是此地的哨长,名为苏七,你跟我来。”
那汉子领着他进了中间的土楼。
这土楼中间是个天井,四周是几间屋子,陈设极其简陋。
哨长的目光落在了陈望身后的慕容雪身上,他吹了声口哨:“后面跟着的是你婆娘?”
“不是,”陈望淡淡道,“霍大人刚分给我的‘营中妻’。”
“哼。”那哨长冷哼一声,“明白了。斥候营的营房在那边,你自己过去。”
他灌了一口酒:“我先跟你说好规矩。哨所里,卯时出操,两人一组轮流巡山,每五日回大营报道一次。至于其他不懂的,再来问我。”
他瞥了一眼陈望:“明天卯时,别他妈迟了。也别跟那女的折腾得太晚……”
他本想再说几句,可当他转头仔细看了一眼慕容雪时,顿时也没了兴致。
他嫌恶地摆了摆手:“啧,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见毫不掩饰的嫌恶目光扫来,慕容雪的身子又是一颤。她下意识地把头埋得更低,努力藏起自己的脸。
“哨长。”
陈望却上前一步,“在下刚入营,想问一下,营里可有武学发放?在下虽有几分蛮力,却没学过一招半式,若是这般去巡山,怕是……”
那哨长一愣,显然没想到一个新来的敢主动提这个。
“武学?”他嗤笑道,“营里自然有几本粗浅的册子。
不过都是些大路货,无人指点的话,估计以你的底子也学不会。”
他这话倒也不是故意刁难,以前那些新入行的斥候,刚来时也确实问过,可没了人指点,光靠自己看那图册,无异于天书。
过了许久,这些人自然也就不再提了。
“不过,你既然要了,”
他也不墨迹,“等会儿我去库房给你找一套《猛虎拳》的册子,你自己拿去照着学吧。”
陈望闻言,这才点了点头:“多谢哨长。”
告别了哨长苏七,陈望领着慕容雪,径直来到了哨塔后面的土楼中。
这是一排低矮屋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酒气和劣质膏药混合的刺鼻味道。
两人刚一进去,楼内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便齐刷刷地“舔舐”了上来。
陈望抬眼望去,只见这大堂内正歪七扭八地躺着四五个赤着上身的汉子。
他们个个衣衫不整,袒胸露乳,身上满是狰狞的伤疤,无一不是穷凶极恶之徒
此时这帮人有的在擦拭匕首,有的在掷骰子赌钱。
而在他们身边,还各自蜷缩着几个神情麻木的女人,显然便是他们各自的“营中妻”。
陈望见了这副情景,心中不由暗叹一声。
看来也不怪那哨长苏七刚才用那种有色目光待人。
这帮家伙一个个沉溺酒色,早已没了半点军中该有的煞气,这如何能成军?
“唔……”
慕容雪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她下意识地往陈望身后缩了缩。
陈望察觉到了她的恐惧,反倒适时地侧过身,挡在她身前。
他没有回头,低声说道:“怕也没用。”
“记住,这里是斥候营,不是京城。待在这里的,都是亡命徒。”
“你越是表现出害怕,他们就越兴奋。”
“收起你以往的做派,在这里若是不想死得太难看,就给老实点。”
陈望本以为这番话能让她认清现实,却没想到,这不但没有用,反而起到了反效果。
她那瘦弱的身子顿时抖得更加厉害,脸色也愈发苍白。
而她这副我见犹怜、瑟瑟发抖的模样,落在那些亡命徒的眼里,更是让他们眼中冒出了绿光。
不多时,一个胸口纹着一条黑蛇的汉子拎着个酒坛,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他上下打量着陈望,打了个酒嗝,一股酒气喷出:“嗝……你……新来的?”
陈望眉头一皱,懒得理会。
他拉了拉身后的慕容雪,便要绕开他,自己寻个角落。
“嘿!”
那蛇纹汉子见他竟敢无视自己,顿时来了劲,又一步拦在了陈望身前。
屋里其他人也都嘻嘻哈哈地围了上来,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模样。
“哈哈哈,黑蛇,看这小子,还他妈挺有脾气!”
“新来的,跟你说话呢,你耳朵聋了?”
那黑蛇汉子见有人捧场,更是得意,他伸手指着陈望的胸口:“我问你话呢,新来的!你他妈……”
“噗嗤!”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陈望已然没了耐心。
他根本连话都懒得回,闪电般拔出刚领到的制式腰刀,一步上前,狠狠地捅进了黑蛇汉子的肚子里!
“呃……”
黑蛇汉子的叫骂声戛然而止,满堂的哄笑声也瞬间凝固。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插在自己腹部的刀柄,又抬起头,满眼震惊地看着陈望。
陈望面无表情,凑到他耳边道:“我听着呢。”
说完,他猛地抽出腰刀!
鲜血飚射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