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清洗了伤口，又在上面涂了薄薄一层褐色药膏，闻溪做了个手势。一旁的弟子们得了指令，立即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闻溪自己则引着李世民往沉香阁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空气中的药香就越浓郁，直到最后，二人在一间暗室中停了下来。

这里的门窗都用黑绸蒙得严实，只有几支蜡烛闪烁着略显黯淡的光。厚重屏风之后，一池药液蒸腾着热气。

“你且去一试，切记无论如何都不能动用灵力，仙人之躯无法以常法压制，用此种疗法又不可施针，只能靠你自身控制。”闻溪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若你禁得住，需得在此留上三天。”

李世民顺着石阶一步步走入池中，翻涌的热气渗入皮肤，仿佛化为了无数细小的针在他的经脉之中游走，初时只是细微的刺痛，但随着热气的积累，那份疼痛也渐渐清晰强烈起来，像有一条长而凶狠的蛇顺着他身体的脉络啃噬下去。

那只琴公子留下的伤并不严重，但无相髓生长在吸收了寒气的土壤上，虽然没有受到污染，药性却由温转寒。琴公子那和弦冰一样顽固坚韧的寒气纠缠在无相髓中，甚至影响了成药的属性。如果程咬金用了这寒性的无相髓，虽然还是能够达成目的，但寒毒融入筋骨，阻塞经脉，他也就与废人无异了。

灵枢苑不是没有对付药物寒毒的方法，可这层寒气与无相髓难分彼此，若用他物克制难免会损伤药效。如此情况下，李世民没有多加犹豫就选择了闻溪说的另一种解决方法——炼制丹药时将掺杂着寒气的无相髓与李世民分出的星蕴残片融合，再利用星蕴自身融汇沟通的特性把寒气从残片中吸引到李世民的本体星蕴上。

李世民与程咬金不同，他只要花上一段时间，完全可以将体内寒毒自行排出。他原本打算处理完程咬金之事便听从闻溪的建议闭关祛毒，却没想到横生枝节，出现了一柄活人生祭铸成的剑。这种方法铸成的剑大多凶悍异常，程咬金自己难以对付，更何况尚有强敌伺机而动，不容他慢慢处理了。

闻溪站在几步之外，不错眼地看着坐在药液中的人。这种疗法好比刮骨疗毒，虽能从死地搏生，但药性酷烈，祛了毒却反被药物所伤的也大有人在，从个人喜恶来讲他非常不情愿开这个方子。

眼看一层淡淡的红色从白皙的皮肤下泛出，闻溪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准备一旦出现异常反应立即喊停。但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那层暗红又隐没在升腾的雾气中，他略略放下心，一时说不里是庆幸还是失望。

闻溪离开前灭去了暗室中为数不多的烛火，随着周围光线的完全消失，李世民体内寒毒盘踞带来的滞涩感骤然变得清晰，他呼出的每一口气都仿佛结了冰碴，扑到缭绕热气中又随即散开。热气顺着他的经络一路攀咬，灵力感受到外界具有破坏性的刺激，本能地想要防卫，排斥这股外来力量，却被主人的意志一力压了下去，只能任由那股热气横冲直撞地撕扯不肯散去的寒气。

与此同时，中原璇玑门门主葛长青犹豫了许久，抬手叩响了一扇厚重华美的殿门。

他在门外等了许久也不见有动静，想再上前却似乎有些畏惧，踌躇片刻才又抬起手。这次他的手指尚未碰到门板，殿门就猛然打开，要不是他腿脚还算利索几乎要被拍飞出去。

他堂堂璇玑门主，到哪里都是地位尊崇，极少受到这等待遇，但此刻他不仅丝毫不恼，还恭恭敬敬作了个揖才低头进门。殿门在他身后关上，发出一声巨响，惊得他心头一颤，还没等他定神，一个慵懒的女声从重重大红帷幔后传来。

“我不曾和你说过，瑾姐儿进了宫门，你就永远别想再见这雪青月白的匾吗？”

葛长青听得脊背发寒，下意识就想抬头看那帷幔之后影影绰绰的匾额，却被那女子一声断喝吓得一激灵：“还敢抬头！仔细你的眼睛！”

“前辈息怒！晚辈此来是为打听一个人！”葛长青盯着脚下一方地面，慌忙答道。这大殿中的女子也是璇玑门中人，修成仙身已经有近千年，在门派中辈分高得吓人。相传她早年自恃才高，却在一场斗阵中落败，其后多次挑战仍是败于同一人之手，自此便渐渐入了魔障，立誓不至雪耻之日绝不与其人共立青天之下，终日幽居在这殿宇中，性情也越发古怪刁钻。葛长青本就对她心存畏惧，自从二十年前做事逆了她的心意被她赶出门之后更是不敢来沾惹毫分。

可是这次……葛长青暗暗骂了一声，要不是奉慈那个糟老头把事情说得无比严重，他可不会来找这个祖宗。

“哦？正好我闲得无聊，你要打听什么人，不妨说来听听。”

“慢着，”葛长青正惊喜今天这尊大佛怎么如此好说话，就又被拦住了话头，“你若是说得没趣儿，就得你来给我逗乐子了。”

葛长青再次在心里把奉慈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还得恭恭敬敬地陪着笑脸：“前辈恕罪，晚辈是想问，前辈可知道风韶山有一位以剑证道的仙人？”

“风韶山？哼，”女子冷笑了一声，“那地方钟灵毓秀，自古多有剑修，出个把机灵的不稀奇，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谁。”

“此人常着蓝衣，白发玉冠，修为奇高，不仅从祖师遗阵中脱身，还毁坏了前辈先前制作的一枚阴阳灵犀锁。”说到最后半句，葛长青明显心虚，谁不知道里面这位姑奶奶当初就是因为心高气傲不肯服输才变成这副模样，这会儿再说她的杰作被人给毁了……真是找死。

他说完，帷幔之中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他的心脏却越跳越快，甚至害怕对方突然发难已经开始计划如何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但随后他只听得一阵风声，一个身影已经站在了距离他最近的帷幔之后，他可以隐约看到赤裸的双足和拖地的紫色裙摆。

“锁在哪？”

葛长青不敢耽搁，赶忙拿出碎成两半的八卦盘双手奉上。女子没有去拿，只是伸手在帷幔上轻轻一拂，立即就把红色的布料紧紧攥在了手中。隔着帷幔，葛长青也能听出她的呼吸乱了。

殿中骤然风起，婀娜的身影穿过层层随风摇动的红帐，又回到了大殿的最深处，半晌没有再说话。

“前辈……”

“出去！”没等葛长青说完，女子就厉声喝道。

“晚辈告退！”葛长青见势不妙，赶忙就要离开，生怕这人心情一个不好不知道要弄出什么事来，但一步还没迈出，就又被喝止。

“站住！”女子似乎收拾好了心情，声音又变得如先前一般随意慵懒，轻飘飘地在他耳边扫过，“这样的人，就凭你还不配招惹。说吧，这次，是谁在给你出谋划策。嗯？”

“是……是国师奉慈，晚辈与他一道，在为陛下寻求长生之法。”

“长生……哄小孩的把戏而已，亏得一个个都那么当真。”女人不屑道，“那你来找我，只为问他？”

“是，是。”葛长青额头已经见了汗珠。

“你再好好想想，那个奉慈，哄你来找我，只是问问？”

“不敢欺瞒前辈，晚辈此来其实是希望前辈能出手相助。”葛长青闭着眼一气说道。

“这还差不多。”宛如利箭破空的声音响起，一个金色酒爵自帷幔中飞出，直接擦着葛长青的头钉在了他身后的墙上。

“拿去吧，成事了你再来回我。”女声懒懒的，“记住了，用了我的东西，就不许害他性命，否则，你知道我的手段。”

葛长青诺诺应着，去摸墙上的酒爵，女子的话语又幽幽飘来：“记得给那个神仙捎句话，金银台下故人来。”

“故，故人？”葛长青忍不住问道。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