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弟子明白了。”程咬金心里另有一番打算，但是他全然忘记了虽然他对白翎的能力心知肚明，李世民却对此知之甚少，而很多事情都会因此发生让他意想不到的变化。

次日一早，程咬金便出发去了镇外，解决干扰农耕的小妖。果真如李世民所说，袭扰此地的妖物大多不过是略成了些气候的小家伙，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再加上昨夜叙谈之后，程咬金心中颇为轻松，又没有李世民在旁不需处处小心，行事也多带了几分活泼少年气。在把一众修炼出灵智的草精耍得团团转之后，他捞了一把被他耍到欲哭无泪的小妖送上求和的所谓“灵果”便要打道回府，再寻新的侠义榜去揭。一路上他端详着手中红珊瑚一般的一把果子，也不知是何物件。他虽然能感觉到这果实里灵气涌动，应是什么好东西，却着实没有辨认的本事，去镇上药铺问了，也并没问出个所以然，只好暂时留下等着回去请教公子。

他回到客栈时李世民也已经回来多时，他叩门而入时只见李世民正低头誊抄着什么，袍袖微微挽起，露出那线条极流畅的手腕。

程咬金从来没说过，他最喜欢看的除去李世民执剑演示剑招外，便是他垂头书写的样子了。李世民执剑的仙姿如何自是不必说，即便是不懂剑术的人也少不得要为之倾倒，可程咬金又常常觉得他公子翻阅典籍亦或伏案书写时，有一种习武之人身上少见的气度，剑胆琴心约摸就是形容这种人的吧。

“此物名为灵晰，草木花灵多以此为修行助力，将其随身佩携确是于你有养护之效。”

“可公子说过，修行之时如若借助他物，易致根基不稳。”

“无须担心，”李世民摇摇头，“灵晰主养灵气，你既随为师修清正一道，此物只滋养你体内灵气，作固本培元之效，对你修为并无影响。”

“那公子可需要？”

“为师不以灵气立身，此物并无用处。既是赠你，你好生收着便是。只是灵晰只可供随身固灵，滋润肌理，切记不可服用此果。此物药毒并生，入体则有真气紊乱之祸，虽为师不惧，你修为尚浅，却是难以应对。”

程咬金正答应着，李世民却忽地沉了神色，一下拂去了窗口结界，这处客栈本是两面临街，此刻结界一除，窗口涌入的不是街上喧嚷叫卖声，而是翻腾妖气和惊恐尖叫。

“妖，妖怪！救命！”​​​

“程咬金，回神。”程咬金猛地睁开双眼，只觉得头昏脑涨，心如擂鼓。他一偏头便看见李世民不知何时来了他房中，正坐在床侧看着他，身形神色不再隐没于迷雾，而是真真切切出现在他的眼前。李世民素来古井无波，连关心都表达得极克制，可此时对着他平静眸子中并不热烈却真实不虚的担忧与关切，程咬金才终于意识到方才一切不过是一场离奇混乱的梦境，有了些许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公子何时来的？”程咬金一张嘴，却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厉害，喉咙也干燥发痛。

“为师外出归来，听得你房中有动静，故此来看看。”李世民见他醒了，便去桌边倒了盏清水递到程咬金手中。程咬金知道这半夜三更，先前备下的水一定早就冷透了，可眼见着盏中水汽袅袅，只能是李世民的手笔，他无端想起那个诡异的梦境，心中又隐隐不安起来。李世民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接着开口：“你梦中似乎甚是惊惧，呓语不断，幸而……当心些。”

程咬金听到“呓语”心下慌乱，一口水连呛带咳打断了李世民的话，他实在害怕自己无意中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尤其是关于记忆一事，一时也顾不上顺气，赶忙道：“弟子失礼。不知公子可听到弟子梦中说了什么？弟子自觉此次梦境极为诡异，恐怕别有深意，如果能知道梦呓内容，说不定可以解明一二。”

李世民长眉微微蹙起，拍拍他肩示意他冷静下来，思索着答他：“不过惊惶颠倒之语，难以连缀，唯独唤为师颇为急切，梦境一事不过虚妄，你修为尚浅，心性不稳，如今初涉红尘，一时乱梦也属寻常，无须多心。”

其实对于程咬金这般入道未深的年轻修士，梦境本是心中杂念的自然投射，待到道心稳固自会消解，可若是对梦中之事过分执着，恐怕会形成心魔，于修行极为不利。李世民正是出于此种考虑，不愿程咬金将梦境放在心上。至于所谓的预知天数一说，在李世民眼中不过虚无缥缈之事，且不论以程咬金的修为能否窥探天意，即便他真在机缘巧合之下得见天演轮回一角，此等天机一旦由他道出便会招来罪责，这不是现在的程咬金有能力承受的。

“若是心中仍有不安，便将清心诀多念几遍，你天明还要往镇外去，早些休息为上。”李世民来时只点了床头一盏灯，此刻灭去，房中便只余清冷浅淡的月光，长发上落了一线月色，晕开朦胧的白。

“公子。”许是黑暗将一切归于模糊的缘故，程咬金又想起了梦中那层层迷雾，他隐约觉得这梦不是普通的噩梦，而是有着某种不祥征兆的预言，以白翎的灵性，与天道产生那么一丝半缕的勾连并不是全无可能的事。可是他先前隐瞒恢复记忆一事，此时要如何说，才能让李世民明白其中暗藏的危机？

“弟子生辰那日，曾在公子身上见了隐约黑气，其中暗藏血光。弟子虽不知那是何物，但想来即便对于公子而言，这也并非寻常征兆。”程咬金咬咬牙，干脆把那日在李世民身上见天劫之力的事半藏半露地说了出来，他想着若是李世民知道自己身有劫数，便会多加留意了吧。

不想李世民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仿佛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一般：“此事为师心中已有计较。不过你竟能感知人之气运，却在为师意料之外，只是此术归根结底仍属窥探天道，日后不可轻易动用，更不可……”

程咬金心里发急，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一时音调都拔高了几分抢过话头：“公子既已知自己气运有异，又知我与旁人不同，为何，为何……”

为何仍绝口不提梦境之事？

为何仍不愿借助我的能力将劫数化解几分？

“莫非连公子都因为体质之故，对弟子心存芥蒂吗？”

程咬金将这句话脱口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激动把心底的疑虑都问了出来，也立时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