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上了一条比记忆还要长的路。陪伴着我的,是朝圣者般的孤独。我脸上带着微笑,心中却充满悲苦。 ——切·格瓦拉
忽然有一天,大概是我来这儿的第六天,小婷不见了。
啪嗒啪嗒的一夜,应该下过雨,早晨微微冷些,让人不想起床。天还灰蒙蒙的,大概外面还飘着细细雨丝。
我将托在下巴上的口罩摘下来丢进垃圾桶,揉了揉发痛的耳朵,后面应该有条勒痕,我拿着一只新口罩,不忍心再戴上去,会不会有一天这耳朵,会在睡梦中偷偷掉下来!
我又为我不切实际的胡想而感到好笑。忽然有人敲门,我马上戴好口罩,坐起来,然后匆匆穿衣服。说实话,你戴得越快,还真就感觉不到疼痛呢!
我望了望门口,那是一双没见过的眼睛,她正站在小窗前向我挥手,示意我快些把门打开。
小婷呢?我心想,只有小婷有这间病房的钥匙,这几天只要一醒来我就能看到她,今天怎么不见她人,难道遇上事情走不开了?
打开门,不是李婷。我打量着面前的人,她和小婷虽然穿着同样的防护服,但我面前的这位看起来年纪稍大,身材略胖,眼睛似乎也不像小婷那么大,那么亮,那么有神。
“你叫卫楠对吧?我是张医生,还记得我吗?”张医生笑着对我说。
“张医生?”我一边请她进来,一边回想了一下,有些愣神。
张医生进来后看着我:“记不得也没关系,现在只能靠眼睛识人,哪能见过就记住的!”
我很抱歉,傻傻一笑。
“过的怎么样?按时量体温没有?”张医生好像不着急说事,先卖一波关子。
我点点头,指了指紧夹的腋窝道:“刚夹上,张医生您找我有什么事?小婷怎么没来呢?”
张医生朗声道:“当然是好事!核酸检验过了,阴性!你没病!”
不知为什么,我一听到这句话,心里就像被裹着糖衣的炮弹炸开了花,不是乐开了花,并不高兴而是很痛,痛中带甜。
“你可以出院了,是不是很期待!”张医生看我怕是高兴坏了,愣在一边,马上拉了拉我,仔细地盯着我的脸说,“哎!你好像不太高兴?”
“哦,我我太激动了,”我想了想,笑了笑,“我记起了,您是张医生,前几天给我做检查的张医生!”
张医生拍拍膝盖,微微一笑道:“孩子,你自由了。你很幸运,收拾一下,快的话中午就能到家了,记得还要进行两周居家隔离哦!”
我微微颔首,问道:“张医生,还麻烦您过来一趟,小婷她呢?怎么没来?”
“那个姑娘啊,她最近有些咳嗽,走了吧,不知道去哪了,应该家长给接走了,这么小的孩子不该在这儿。”
“她走了?为什么?那我能不能在这儿再住两天?”我突然问道。
张医生好像被我的要求给吓住了,异样地看着我。
我开玩笑地说:“不瞒您,我家在山东,中午怕是赶不到了,”我拉住她的手,“张姨——我能不能住两天,就算自我隔离吧,如果医院病房不够我可以随时搬走。”
“唉——姑娘,你不理解什么是一线,你也不理解现在什么是医院,这种地方,你个小姑娘能待吗!”张医生的眼睛变大了些。
我又有些不知所措,只愣在一旁,不敢看她。
不一会儿,张医生将一只手举到我面前,张开手心,一把钥匙,闪闪发亮。
顿时,我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体温计差点滑落。我喜笑颜开地抓过这小房间的钥匙。
张医生看着我高兴的样子叹了口气才说:“也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想的,都非要往一线钻。这是李婷走前给你的,她知道你出去不是要做志愿者嘛,你又不是本地人,肯定就没地方住,她就跟我和主任说了一下情况,这间仪器室也只是暂借给你。行了,”张医生起身,“我还有工作。”说完张医生转身向门口走去,我盯着她背后的“张燕”二字,字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先是转到侧面再转到后面看不见了。张燕医生停下了,回过头最后嘱咐我一句:“记得做好体温记录。早饭要等一会儿。”
“谢谢您,张姨。”我笑着说。
张姨走后,我拿出体温计,36度,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回过身,看着这间小屋,看着窗外的高楼,窗外的细雨,床前的四叶草,微暖。
然后我翻出了小婷的电话号码,看着152的开头,我又放下手机,没有着急打过去。
我看着日历,算了算。今天2月14号,可已有来自29个省市自治区及军队共计220余支医疗队29633名医疗队员支援湖北,距离2月22日隔离结束还有八天。我呆了呆,不只是为时间之长,我现在还有些怕志愿者队伍满员,出院那天我什么都不能做了。这个想法只是一晃而过,14号下面我还看到了三个字——情人节,今天。我看着空空的房间,愣了愣,我在意什么,单身汪一个,我在意什么!情人节,呵!我只认七月七!
之后几天,我无聊的时候就开始打电话,通话时我是不敢开视频的,不能让小婷浪费跨省流量,也不能让小颖看到我邋遢的外表,更不能让爸妈知道我在医院,索性就开了空口支票,但一切都是多想。
“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我拨了三次,同一个结果,小婷不知道跑哪去了,张燕阿姨说她可能回家了,也许我俩的缘分就止步于此了。我想像着那个漂亮苗条开朗的女孩正在武汉一个安全的角落,等待着春暖花开的那一天。也好,这么漂亮的脸蛋儿不能落上烙印,这么纤瘦的身体也不该跨在这里,这么小的姑娘更不该待在一线。
“小颖!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一接通小颖的电话我就迫不及待的说道。
“啊?那好消息。”电话那端传来慵懒的声音。
对小颖的态度我略有些气,但还是热情大过一切,我高叫着:“我没病,只是普通感冒!”
“真的?”我仿佛听到小颖滚到地上的声音。
“当然!”
“那太好了,你快回来吧!我要被外公折磨死了。”
“哈哈!我不回去,你能拿我咋样?就不回去!”
“姐!你不回来干啥呀,他们不放你回来吗?”
我哈哈一笑:“这要从坏消息说起。我要报名志愿者,就不回去直接住在医院这边…”
小颖一下就激动了,甚至比听到我没病的好消息还要激动,“什么?!你怎么这样,不想想我吗?不想想我家!出去感染的风险多大!之后医院住不了怎么办?你来我家可以,服务回来还要我们冒着感染风险!你有名占着利,我们有什么?!”
“我,你那么激动干嘛,还变得那么势利。我可以住医院,不去你们家的。”
“呵,我势利?医院是你家开的?卫楠你给我听好了,什么志愿者,你就是脑袋发烧现在发热,没事找事!你要还想住我家,马上回来,不然,没门!”
“颖颖,你们怎么了,打电话就好好说话…”苏姨好像进来了。
“苏姨,我没事儿,我没病,这么长时间打扰你们了,现在我医院里有个亲戚,我能住下,条件很好,我就不回去了。那我这边先挂了。”
拿着手机,我有些失魂落魄,这人变脸真快。
嗡嗡——
以为是小颖的道歉,看了一下,是老爸。小颖那个样子,唉——我还是不指望她能道歉。我调整一下心情,按了接听。
“喂,”我弱弱地说。
“楠楠,刚刚占线了,怎么了”爸爸浑厚的声音传来。
“哦没怎么,联系一下老同学。”
“那挺好,好久没联系了,生活怎么样?”爸爸的声音暖暖的。
我有些想撒娇了,但没好意思,“挺好的,这才一个多星期嘛,哪有好久!”
“你什么时候离开家这么远这么长时间过?这还不久!有一个月了。”
“行行行,知道我爸最疼我这个宝贝闺女!”
“嘿嘿,做甚呢?怎么没听到剑颖?”
“她洗澡去了,我看书刷剧。爸!我…”
“缺钱了?”
我会心一笑,还是老爸懂我。
“哼哼,声音先高昂叫一声爸,又低沉下去不敢说话,这不就是缺钱的征兆嘛!”老爸分析着自己的判断。
我拿着手机笑而不语。
“之前给你你不要,现在知道了money多么重要了吧!”老爸的声音压低了许多,“别告诉你妈。”
表情包和我都在用力点头。
……
资金问题,已解决!住房问题,想想夏剑颖,唉!只能先拖着了。这几天,通讯录翻了一遍又一遍,甚至搭讪到了小学同学,但很闷。
隔离在病房里的日子像蜗牛在爬,以至于我已经报好了名,志愿者报名登记表都打印出来,还板板正正的填好了信息,时间才爬到2月20号。这些天我看了很多也想了很多,在手机里写下了几篇日志,同时我也在思考我是否真想去做志愿者,或许这只是小颖说的那样,我只是一时兴起想出去走走。但想想我是个党员啊!每天透过大窗看着医院进进出出的人,有来送饭的,有来送货的,有来救命的他们当中有些人可能不是党员,甚至不是共青团员,但这有什么呢?我释然了。该怎么做不是我为了我是党员而去做党员,而是遵从内心,遵从我这几年受过的党的教育,为人服务,不计报酬。无论什么身份,在中国,能遵从善良的内心、能做好一个中国人的就是党员。
但党员这个身份真没什么吗?答案是否定的。党员意味着优先,优先报名,优先冲锋,优先牺牲。他们出发前的誓言与红手印,他们放弃休假,不计报酬,驰援武汉的行程,他们病倒在岗位上的那一份坚守与执着,这些都是一个党员的真实写照,而我,也是党员。
加缪在《鼠疫》中写道:“这一切与英雄主义无关,而是诚挚的问题。这种理念也许会惹人发笑,但是同鼠疫做斗争,唯一的方式就是诚挚……我不知道诚挚通常指什么,但是就我的情况而言,我知道诚挚就是做好本职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