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少女充满憧憬的面庞,信风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只有黑沼泽里一片血红和无声的死寂。他的同族,他的兄弟姐妹,甚至是父母,都已经倒在了血泊中,任他怎么哭喊,也无力回天。
就在他孤苦无依四处流浪,为了抢夺秃鹫口中的腐尸而被秃鹫围攻,啄地血肉模糊的时候,一只小银狼忽然出现了,他对他说:
我叫茯苓.....小狼,你叫什么名字......你别怕,我把他们都赶跑了,走吧,我带你回家.....
“小姐,小姐,你怎么不说话呀?是不舒服吗?”小桃见“芩九”双目无神,便伸出手去在她眼前挥了挥。
“哦,我没事。走吧,我带你回家。”
“好呀。我最喜欢和小姐一起回家了,小姐从来都不会把我抛下的。”
信风看着小桃指着两旁的街景笑得开怀的样子,心想:
那时的我跟你一样举目无亲,最希望听到的,就是有一个人能对我说:
我带你回家。
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小丫头。
白府离定芳阁不远,弯弯绕绕走过几个巷口,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也便到了。
看到白府金光闪闪的牌匾时,信风心想:考验演技的时刻到了......
信风捧着肚子就开始大叫:“啊疼疼疼,我肚子疼,小桃你先进去吧,我去巷子口上个茅房。”
“可小姐,在府里上不是更快吗?”
“啊.....我用不惯府里的茅房,你在屋里等我啊,我去去就来去去就来。”
“哦。”
小桃虽然嘴上答应着,却在茯苓转身跑进巷口的时候悄悄跟了过去。
只是巷子的尽头根本就没有什么茅房,不过是个死胡同。
小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劈了一记手刀,晕了过去。
“哼哼,狡猾的丫头,就晓得你会跟过来,还好小爷我早有准备。”此时信风的样子已经变了回来,只是身上的妆容和衣服还没有换回来,看上去有些搞笑。
凑近了看,信风才发觉她的脸肉嘟嘟的,一戳,还软乎乎的,再捏两下,居然还跟个面团儿似的好玩。
秦楼楚馆里的那些姑娘,脸上都铺了厚厚的脂粉,若是这样玩弄,指不定掉了粉后会是什么丑八怪。
信风又秉持不住他那花花公子的个性了,他附身在小桃耳边说道:
“喂小丫头,我好歹也算是帮了你,亲你一下不算过分吧。你要是不回答,我就当你答应了?”
你都把人家敲晕了你要人家怎么回答你?
“信风兄!你怎么在这里啊!”
芩九突如其来的出现把信风下了一跳。
“哎妈呀,芩九兄!我这正撩妹呢,你这么忽然跑出来真是吓死人了!”
“哈,我都看见啦,明明是你把小桃敲晕了趁人之危好不好?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带她回来。可你为什么要这身打扮啊?”
芩九从信风手中将小桃扶过来。
“嗐你别提了,这丫头倔得很,说什么都不愿意跟我回来,没办法,我只能使个化形术变成你的模样,勉强将她骗过来咯。”信风倚着墙壁抱胸一笑,更显几分纨绔子弟的味道,
“哦对,茯苓呢?”
“嗯.....我们昨晚出了些事,他应该是回去了吧。”
“出事?他怎么了?是受伤了吗?”
信风听见茯苓出事,立马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
“那倒是没受伤,只是看他的样子,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芩九兄,那我便先回去了。”信风着急回家看茯苓,匆匆拜别道,临走前,他又回头对芩九说,“芩九兄,我们住在醉里仙后的飞羽阁,欢迎你来。
日后....你别再把她落下了。”
他看着那还昏迷着的姑娘,说道。
信风匆匆赶到家中的时候,茯苓正葛优躺在太师椅上默默地怀疑人生。
一见到信风,茯苓一下子从太师椅上腾跳起来,整个人挂在信风身上,哇哇大叫道:
“阿信,人类好恐怖,那个老头好恐怖......”
关西海域。
“将军,前线来报,倭寇已退回海上,是否乘胜追击。”
“不,原地休整,待三日后大雾一起,我亲自带兵剿灭。”
“是。”
白述面前堆着零散的地图,
在上头圈圈点点一番过后,他放下纸笔,在老虎凳上侧躺着,揉了揉微微刺痛的太阳穴。
其实这一仗本不必他亲自来,毕竟沿海的倭寇大多也只是迫于生计,并非是什么亡命之徒,让朝廷拨点银子下来,这事儿大概也就过去了。
但到了西北境地他才发现,这些倭寇组织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复杂,进退有度,有组织有纪律,连一个能抓起来审问的活口都不会留下。
看来起码还要一个月才能解决,也不知道那丫头在家怎么样了.....
白述一个激灵,晃了晃脑袋,自言自语道:“不对,我担心她做什么,说不定我不在,她还能同她的情郎玩的更好呢。”
深夜想这个未免头疼又生气,白述便起身走到营帐外去透透风。
西境的夜色很是荒凉,贫瘠的土地,低矮的灌木间偶尔蹿出几只飞鸟,唯有月色温柔。
这个时节,家门前的桃树应该开花了。
白述望着天上皎洁的明月,在灌木丛中散漫出银色的光泽来。
月成下弦,很快就是清明了啊。
夜起的白雾迷离了故人的眼,惹起了思念。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弟,明天我就要跟爹上战场了,听说这一次的对手会是南疆的傀儡人,傀儡人没有痛感也不懂怜悯,怕是棘手地很。
不过你放心吧,大哥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待家门前的桃花开了,我和爹也就凯旋而归了。
有大哥在,白家的担子你不必扛,你啊,只管做你的小屁孩就好了......”
好一个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啊.....
白述望着那轮月,浅浅一笑道:
“你食言了啊,哥。”
罢了,大晚上的,伤感什么。
寒夜寂静,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绕过了驻军的眼线,飞快地穿过灌木丛,不带起一丝微风。
白述沉声道:
“来了?”
少年脱下面罩,露出一双如墨般漆黑空洞的眸子来。
“是。”
“怎样?”
羌狄从怀里掏出半本册子来,双手奉给白述。
这画上画的都是同一个女子。
白述一边翻看着,一边轻笑一声。
“逛集市,同丫鬟唠嗑,发呆,打马吊.....她倒是清闲呐。
不过还好,没出现什么我不想看到的东西。”
“是的,将军。”
“画的不错,继续盯着她吧。下次将太子赐的宣纸拿去,这册子的纸招虫,怕是不能保存很久。”
白述将那本册子合拢,放到了枕头下,又问羌狄:
“最近可有按时用药?”
“是的,将军。”
“看你这样子,应是还没好全。同你在一处,倒是显得我话多了。”
白述回想起刚见羌狄时的场景:
六年前的傀儡人之战,大哥只身一人冲进傀儡人大军,才换来父亲的全身而退,换来了两国休整平息的时间。
大哥故去不满一年后,白相之年华老去,白家的希望就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南疆傀儡人闹得猖狂,白相之临危受命,带着经验尚浅的他上了战场。
那时他才知道,战争,远比他想象的要恐怖,尤其是这些傀儡人,只要身上的任何一只手脚还能动弹,他们就会前仆后继地涌上来。
索性那一仗,他们赢了。
而羌狄,就是他在傀儡人军营里救下来的唯一幸存者。
可他被灌下了药物,依旧变成了一个傀儡人,只是稍微留下了自主意识罢了。
傀儡人力大无穷迅捷如风,且一旦认主,则忠心不二,生死相随。
白相之本想将他连同其他傀儡人一道砍了,以报丧子之仇,可不知为何,他又忽然让白述留下这个孩子,好在战场上助白述一臂之力。
他给这个孩子取名为羌狄。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留下羌狄,多多少少是为了纪念亡兄。
“回去歇了吧,明日随我一同出海。”白述吩咐道。
羌狄一拘礼,领命后便退下了。
白述脱了衣裳,熄了灯,便躺到床上去预备睡了。
一闭眼,脑海里却都是她的身影。
他行军这么多年,即便是出征前一天的省亲日,他也不曾给谁留过信,也没有想过他若是死了,会让谁伤心很久。他父母时常教导他,死在战场上是身为战士的荣耀,所以即便是出征前的省亲日,他也只是一个人在房里默默处理军务,听父亲叮嘱几句也就罢了。
毕竟父亲向来是偏爱大哥多一些的。
但如果是那个家伙,我死了,她怕是会伤心吧。
想到这,白述又爬起来,掌了灯。
“我只是睡不着,才写封信打发时间罢了.....上官芩九,我可不是特意写给你的,你同其他男人在大街上搂搂抱抱的事儿我还记着呢。”
可是该写点什么呢?
勿念?矫情!
一切安好?庸俗!
论口是心非,白述与白相之一比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到最后,白述还是递了一封信,派遣了负责做杂务的小兵连夜送去将军府。
两日后一早,趁着海上的大雾还未散去,白述骑上枣红马,身披白铠,率领着大队人马前往海上。
“将军,您来了。”
“情况如何?”
“据探子来报,李海华此番元气大伤,而这座山常年被冰雪覆盖,潮湿得很,他打算带着寨子里人趁着夜色从山脚下撤离,将军,若是让他逃回了扬州,再想抓住他恐怕就难了。”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一人举着千里眼,问道。
“注意观察,等候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