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您刚才对少夫人是不是太凶了啊?我瞧她的样子,都像是要哭了。”毛多化一边掌舵,一边悄声对白述说。
此时全船的人员都已警戒,鸦雀无声,再加之白述站在甲板上,一副生人勿扰的样子,没有人敢在这种紧要关头还去触白将军的霉头。
只有这个毛多化依然管不住自己的嘴,即便是被白述升升降降了好几次职位还依然我行我素——毕竟人家虽是个莽夫,但心中有国善恶有法,又是个能人,上了战场的时候都同一头失了神智的凶狮似的,往往都能立头功。
俗话说功过也相抵,更何况白述虽然话不多,但也是爱热闹的。
既然自己的顶头上将都不说什么,他们这群小兵小将谁又敢去跟一个统帅叫板。
白述没有理他,心里却默默反思上了:
方才的确是有些过了,可若非如此,以那丫头什么事儿都爱插一脚的秉性,卷入战事里绝对是个危险事儿。
我也不想让她瞧见我杀人的样子。
“将军,看清楚了,来打头阵的竟是倭寇头子李海华!”
“怎么回事,探子不是来报说,李海华要弃寨逃落扬州吗?看这个架势,倒像是准备好要鱼死网破了啊!难不成,是探子叛变了?”
白述微微一皱眉,手一伸,道:
“望远镜给我。”
不远处微微亮起了火光,仿佛是故意要引起来者的注意一般。
再离近些看,白述这才看清了:岸边里里外外围了近百人,没有女人,只有男人。没有配长枪火炮,也没有预备战船出征海战,顶多就是在腰间配了一柄长剑。而且看这阵势,仿佛是在列队要欢迎着什么人。
“这李海华傻了吧,咱们要端他的老巢,他反而出来欢迎咱们。”一个看千里眼的将士调侃道。
“将军,事出蹊跷啊,是否还按计划行事?”
“放空船,命两三个兄弟见机行事,若事出有变,即刻弃船而逃,保住性命。另勒三百人在山脚驻守,以防倭寇退战跑了。”
白述下完命令,独自一人背上了炸药包,跳下船去,往孤岛上的一处断崖游去。
这个情况与他预计的并不相同:
一来:若岛岸上空无一人,则李海华是要携着众人弃寨逃亡扬州,他可将大部分的兵力放在山脚下埋伏。
二来:若李海华亲自率兵打头阵,那势必是要跟他争个鱼死网破。但这个设想基乎可以排除,他手下的倭寇十有八九都是生活不济的渔民,寨子里还有他们的父母妻儿,这些个人图财又怕死,万不会不顾父母妻儿跟着李海华乱来。
这李海华虽是个寇,但处事也是有原则的,若是事出危险,不愿再跟着他做事的人他绝不强留,会放他那一干妻儿离去。这样说来,甘愿跟着他的死士定不会多。
可如今李海华如今既没有逃跑也不像是要反抗,若是要说他又是点火又是不带兵刃,摆出大张旗鼓的样子是在同白述挑衅叫板,也不勉太牵强。
明知必败还如此作为,这不是擦粉进棺材,死要面子吗?
不论是圈套还是什么,最佳的办法都是去将李海华唯一的落脚山寨炸毁。
断其粮,掳其亲,斩其后路,方死而不生。
这个工作本来是交由羌狄去做的,羌狄力大,武功又精深,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安了炸药的同时还能保证寨子中的老弱妇孺安然无虞。
白述的身手速度不如羌狄,此行一去,不仅要面对留在寨子里近百人的敌手,还要在此同时保全无辜之人的性命。
早几日白述便发现,此断崖正在港口的背面,因其寒风阵阵,断面又齐整,几不可能有人能从那个地方爬上去偷袭,即便真有这么厉害的,那也不过是区区几人。况且爬那个山崖就得耗费一大半的体力,武功再高深的人,一个拿砍柴刀的老大爷都能轻易将他砍死。
所以李海华并未对这个地方设防。
白述站在崖底,手指点了点一旁水坑中的水,再抬头看看半崖处长了许多一小片一小片的灌木。
指甲中的水并未立刻干透,地上也有积水,说明今日的海风并不大,寒风阵阵的地方还能生出灌木,恰恰证实了那是风力较弱的一处。
他之所以在此盘踞多日,为的还是摸准大雾起时海风减小的日子,既然天时地利人和,接下来的,便要靠意志速战速决了。
虽说今日断崖上的风不如以往张狂,却依旧是寒冷刺骨,白述刚从水里爬出来,浑身上下都还湿着,衣裳差点儿没被这断崖风吹出冰碴子来。
周折一番过后,他还是攀上了崖顶,先找了个草丛躲起来,一边休整一边观察港口的倭寇。
李海华还是个年轻的壮汉,听闻是长了一脸络腮胡,相貌丑陋凶狠,可如今这么瞧上去,看起来还挺像个老实巴交的普通人的。他不停地往海域上张望,表情时而忧虑时而欢愉,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又笑逐颜开。
怪,真是怪。
当白述安排的小空船出现在海面上的时候,底下的倭寇竟传来一阵欢呼。
空船上的两名士兵面面相觑,不知是有诈还是如何,但既然没有人发信号改变计划,他们只得按原计划进行。
“轰!”一枚飞弹从船上横冲直撞地落入了人群里,炸得血肉模糊。
“中计了!快撤!”
李海华用手捂住口鼻,大声喊道,同时又放出了信号弹。
他是在提醒寨子里的兄弟们往山脚撤退。
李海华生性狡诈,即便是万人围攻,临乱脱逃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再加上比预计的多了近百人与军队缠斗,必然不可能第一时间赶到山脚下拦住倭寇余党了。
为今之计,只能靠他一人去拖延时间了。
想到这,白述腾空而起,迅速朝倭寇的据点挪去。
可当他赶到的时候,寨子已经包围在了一片熊熊烈火之中,地上倒着七七八八的尸体,有老人,妇女,还有未满三月大的婴孩,年轻力壮的男人更是死状凄惨,整个寨子余下的三百八十余口人,无一幸存。
这是怎么回事!
火海里,有一名穿着白布背心的少年,正用一把鱼叉狠狠地捅其中一具老者的尸体,笑容扭曲而诡异。
白述从腰间抽出佩剑,一下子抵在少年的脖子上,沉声质问:“你是谁?”
少年见了白述,立刻单膝跪地抱拳:
“白将军,小的陆小五,是毛统帅安插在李海华身边的探子。”
白述瞟了一眼那具千疮百孔的尸体,剑锋更是逼近:“怎么回事?”
“哦,这个就简单了。我不过是扯一个小谎他就上当了,还堂堂一个倭寇头子呢,不也就这两把刷子。我伪造了一封书信,说他的夫人打听到了他的消息,这几日便会坐船来找他罢了,谁知这傻子,一大早就兴冲冲地跑到港口去了,还找了一百个兄弟去夹道欢迎,哈哈哈哈哈哈哈,好歹是一寨之主,您说他怎么就这么没脑子。”
难怪,他在码头的行为如此反常。
李海华能统领一方海寇,那必然不是个傻子,他明知那封信十有八九是在作假,但他怕事实是他意料之外的那十分之一。
早年,李海华还是个普通的渔夫,同他的妻子一见钟情,虽然膝下无子,但也快乐,直到五年前打渔行业不景气,家里穷的都揭不开锅了,眼看着爱妻日渐消瘦,他哄骗他的妻子说,要出海找点儿钱多的新鲜活儿做,实则是去当了倭寇头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把劫来的钱财一半用于经营山寨,一半就寄回家里给妻子置办家宅。
“华,我不求锦衣玉食,只求你的钱财来得无愧于心,身体康安,我在家等你。”这是他妻子的最后一封来信。
无愧于心四字,让他躲躲藏藏了五年,不敢回乡面对妻子,却思念倍增。如今听闻他的妻子千里迢迢来寻他,更不敢将真相告知,所以才让弟兄们装出打渔良民的模样,即便知道这可能是个陷阱,他也心甘情愿跳进去。
“你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
“当然是这个老东西跟我说的。”少年指了指那个被他捅了约摸十几刀的老者,“这老东西是李海华他爹,说我很像他的儿子,哄他两句,他就什么都说了。呸,谁像他儿子。”
白述看着一地的尸体,质问道:“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是啊,一群老弱残废杀杀还不简单,至于那些男人,嘿,饭菜里动点手脚就全死光了呗。将军,按人头算,我是不是也该升职了?”
少年眼睛晶亮,映照着火光,显得贪婪无比。
白述目光一冷,当即一剑劈下去,卸去了他拿着刀的右臂。
少年惨叫一声倒地,却愤怒地嚷嚷着:
“为什么!白述,你分明就是妒我才谋在你之上,想抢占我的功劳!倭寇可以杀我父母夺财,我为何不能杀了他们家人泄愤!你当初,不也伪装成男宠去讨女将开心后杀之吗?”
他这样一说,白述才想起来:
当初这个少年入军营时,不过十二三岁,毛多化念他全家都被倭寇杀死,孤苦无依,才将他带回来做个打杂的后厨。
一日,这少年忽然长跪在他的军营外,说是要上战场杀敌,他便问这少年:
“你为何要上战场?”
“我想手刃仇人,替父母报仇,我想像将军一样,守卫一方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