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回答这话时,目光澄澈坚定,白述这才允他上了战场。
谁知当初意气风发爱憎分明的翩翩小少年,多年后竟长了颗狼心狗肺。
白述慢慢俯下身去,说道:
“我哪条军令教过你,老弱妇孺,甚至是三月婴孩都得杀个片甲不留!你想要报仇,不找正经仇人,却在这里杀些无辜之人泄愤!”
白述拔剑逼近,手中一柄寒渊发出瑟瑟凤鸣般的声响。
传言宝剑都能认主,并且能随主的心情而做出变化。瑟瑟凤鸣声起,便是表明,白述已起了杀心。
陆小五深知这一点,不由得抱着断臂,接连后退:
“不!你不能杀我!白述,你想清楚,我....我立得是头等功,私自杀立了功勋的将士,是要挨三百下军鞭的!你,你不能杀我!你....你这么做,就不怕寒了将士们的心,讨伐于你吗?”
白述的表情更加冰冷:
“宵小敢尔!违反军令,知情不报,滥杀无辜。光这三条,就是把你剥皮抽筋,挫骨扬灰,都没人敢说有半分过分。
讨伐我,凭你也配。”
“不......我只是为我的家人报仇,我没.....”
陆小五话音未落,便被白述一剑封喉,刹那间,人头落地。
守在山下的士兵迟迟不见有人下来,寨子的据点又火光冲天,便斗胆上了山,恰好看见了这血流成河的一幕。
“报告将军,李海华等人已被擒获。可这是.....”毛多化悻悻地开口问道。
“死有余辜。”白述拿出帕子来,擦拭剑上留下的血迹,而后吩咐道,“将这些人都安葬了吧。”
“是。”
“毛统帅,三百道军鞭,你来执行......”
关西西下,有一城,名兰陵,盛产美酒,且多半都是用花酿造,醇香甜美,酒香绕梁,正所谓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瑚珀光,这兰陵的姑娘性子豪放,身材又玲珑,正如这杯中酒一样,看着温和,实则烈性得很,几乎没人能站着将兰陵的酒喝完。
“干!茯苓兄,快干!你怎么不干啊?哦,我知道了,你是喝不过我,哈哈哈,是我赢了,我赢了!”
“行行行,姑奶奶,你有啥事儿下来说啊,这里可是二楼,我可不能那什么去救你啊。”
芩九站在酒楼二层的围栏上,一手抱着挂在房檐上的红灯笼,一手拿着半小坛酒,仰天大声嚷嚷着。
往常那双灵动的眼睛此时也迷离飘渺,似一潭迷乱的泉水,白皙的脸颊微微染上红晕,原本整整齐齐的发丝也零零散散的飘落,看起来憨态可掬。
茯苓和芩九都不是话少的人,平日里两人在一起谈天的时候倒也感觉不出什么,芩九这酒疯一发,就连茯苓都被唠叨地耳朵快出了茧子。非但如此,本说好的是一道来消遣,谁知她刚一坐下,便直接将上来的一坛酒往肚里灌,这一灌可倒好,直接将人给灌了个醉,茯苓只来得及浅浅地尝了一口酒,便被她强行拉着抱怨。
不仅如此,还有个一声不吭的羌狄一直坐在屋檐上监视他们,只要他离芩九稍微近一些,羌狄便飞速从屋檐上提着剑砍过来,有次差点儿将他的指头都给削下来了。
茯苓心中暗自叫苦:“我真是嘴贱,带她来一醉方休做什么,情伤不愈就该将她打昏了扛回去好好睡一觉的嘛....为什么非要带她来喝酒呢?”
但芩九的酒量真真是好,这镇店之宝的一坛倒,她愣是喝了三坛还清醒着,还有余力大喊大叫。
好说歹说好不容易将她劝了下来,她又开始抱怨叨叨了:“白述这家伙,他竟然敢凶我,要知道....五百年,连那死老头都没有这样和我说话过,他一个凡夫俗子,他凭什么啊?我....我还千里迢迢地,跑来跑去.....他这么不给我面子。哼!不回去就不回去,我已经找到同僚了,谁稀罕在你那个破宅子里待着......”
诸如此类,一样的车轱辘话不停地叨叨叨。酒馆好不容易挨到了宵禁的钟响,立刻半推半就陪着笑脸讲这两尊大神给请了出去,关门大吉。
“茯苓兄,你带我,找白述去,我要,拔光他的头发.....”
“行行行,我只求您别再说话了,你想去哪儿我就带你去,好不好?”
“茯苓兄,你怎么一直晃呢?你好好走罢,你这一摇一摆的,莫不是喝得比我还醉了。茯苓兄,你带我找白述去,我要....”
“我知道,你要拔光他的头发。”
“哈哈,你怎么知道!你好聪明!”
“真是的,太傻了.....”
茯苓看着芩九靠在自己胸口的那傻样,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他那俊俏的脸上,时常挂着笑容,疏疏的眉毛和细细的眼睛在笑,腮上两个陷得很深的酒窝也在笑。茯苓笑起来是极好看的,宛如凝练的月光那样纯白。
那张有些傻里傻气的少女的脸庞,让他看着险些陷了进去。
“不可能不可能,这种小丫头有什么好看的......”茯苓慌乱地用手烫了烫额头,“对,一定是兰陵的酒有点上头了,鬼迷心窍了.....”
茯苓找了个僻静的巷口把芩九放下,又从怀中掏出皎月镜,手一拂去一捞回,妖咒便又结好了。
月光下的少年,皑皑白铠上沾着尚未凝固的猩红色血迹,他半靠在郊外一个不大的土堆上,一柄寒渊已被擦拭地干干净净,在月光下闪着冰寒刺骨的光。
白述手里提着一壶淡酒,自己抿一口,又将剩下的酒尽数洒在地上,对月一拜,叩首,愣愣地看着天边朦朦胧胧的月色发愁。
“咦,这么晚了,他这是在做什么啊?”
东家传来的悠悠香火味提醒茯苓,今日是清明。
茯苓这才依稀记得,约摸是在十多年前,白家是有一名长子的,长得丰神俊逸,常年跟着父亲南征北战所以不得常见,只知此子年纪轻轻便美名无数,街坊邻居们都在传,他也顺便听去了一两句。
但就在十年前的某一日,白家在白老将军凯旋而归的当天,府匾上忽然挂起了白色的纸花,锣鼓唢呐吹得震天响,一口漆黑的镶边棺材从白府的大门抬出 不知葬到了何处去,一打听,才知是那年少有为的小将军在沙场上不知是战死了还是失踪了。
自此之后,长子逐渐销声匿迹,白家二子白述的名声才渐渐响亮起来,风头甚至盖过了他的兄长,百姓们也就不再把这位曾经的少年英豪挂在嘴上。
他当年同信风喝酒打诨的时候,偶然路过白府的门口,瞧见的正巧是一副兄弟情深的画面,见着他喝酒踉跄,兄弟二人还过来扶过他一把。那时约摸七岁大的白述很爱笑,也很可爱,不像现在这样,整日板着个脸,跟他那老正经的父亲愈发相像了。
想想时日,白府挂白花的那一日正是清明。那么白述所祭拜之人,想来,便是他的兄长了。
“原来今日是白戟小将军的祭日啊,”茯苓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好吧,既然如此,本公子便原谅你是因着心情不好对小芩九的无礼行为吧。”
茯苓捏出一个术诀,往皎月镜中一丢,不过弹指一挥间,他便抱着芩九站在了那方土堆旁,而那个身着白铠的翩翩少年也正巧往他这儿看过来。
一时间,四目相对。
茯苓不知该说些什么,该先招手还是该先放下他老婆,该先打个招呼还是该先解释解释情况。
谁知白述径直走过来,对他说:
“背着。”
“啊?”
白述道:“把她背回来。”
“不是,我飞.....走了这么多路把她抱来,能想着还给你已经很不错了,你还要我背她?你自己怎么不背啊?”
“脏。”
待白述走远了些,茯苓才看到白述身上和背后都沾染着斑驳的血迹。
茯苓心想: 哦,原来不是在嫌弃我啊。
茯苓又吭哧吭哧地将芩九背到了白述的营帐,方将人放到床上,便一头倒了下去。
“哎哟,我的天哪,累死本公子了。你们白家给她吃的什么伙食,怎么这么沉。”
“行了你可以走了。”
“喂喂喂,姓白的,你什么意思啊?利用完我就抛弃我,好歹给我找个睡的地方吧,我一个娇弱男子,你舍得讲我扔到荒郊野外去吗?”
皎月镜毕竟只是个法器,即便有再高深的妖力维持,一日最多也只能使用三次而已,而今日陪着芩九这样来来回回地折腾,不多不少,正好三次。
白述若有所思似是体谅地点点头,拍拍手召来了门口的羌狄,吩咐道:
“羌狄,带....你叫什么来着?”
“茯苓啊,嘿合着你连我姓什么都....”
“带他跟你一起去凑合一晚。”白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茯苓的话,羌狄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茯苓清了出去。
“喂,小哥,你平时都在哪儿睡啊,看你这身行头,职位应该不低吧,那睡觉的地方应该也不错吧,看来白述那孩子还是挺有良心的嘛.....”
茯苓唠唠叨叨了许多,羌狄愣是一句话都没回,只是自顾自地在前头带路,直至走到一棵树下,他才开口道:
“到了。”
“到了?”
“嗯。”
茯苓环顾四周,道:
“可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树上。”
“树上?本公子堂堂茯苓公子,风流倜傥细皮嫩肉十指不沾阳春水,你居然让我睡树上?”
“那你睡树下。”
“......”
什么人啊,这也太小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