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日出东方，云蒸霞蔚，阳光铺洒下来，万物都镶上了一层金边。

尹杰神清气爽地端着清晨的第一杯咖啡，和Christina，以及Flora一起走进会议室。

她今天决定召开这个团队内部项目总结会，把南京会议的每一项工作都从头梳理一遍，总结经验吸取教训。她把这称之为“复盘”。

“复盘”这个词，最早来源于围棋。一局过后，把对弈双方的每一步棋依次重摆，借以分析对方的棋路和自己的应对得失，此即“复盘”。

以联想为代表的很多大型企业已经把“复盘”应用到了公司的日常工作管理当中。传说中，就是依靠复盘的威力，联想安全度过了企业发展过程中的各个沟坎，比如当时应对戴尔和惠普的挑战，收购IBM个人电脑事业部，联想国际化战略的制定和实施等。复盘已经被确定为联想的三大方法理论中最重要的一个理论。

好处如此明显，那为什么不把“复盘”当作普适方法理论，从而所有公司都采用这一手段呢？尹杰理解这和企业带头人的管理观念有关，有的领导者对进行复盘投入的时间成本比较介意，认为这一活动带来的产出增效并不明显，从而更愿意投入更多时间在市场营销活动之中；还有的企业则是有自己独特的团队实战培训方式，认为“复盘”的实际意义并不突出。... ...

尹杰很喜欢复盘。在政府机构工作的时候她就特别喜欢这一方法，每每在项目结束以后复盘，在季度工作汇报前时候复盘，在年度工作报告前前也要求自己并部门员工复盘。她认为这是一件可以用来整理思路、积累经验的极其有效的工具，用以对单一类别项目，例如南京会议，进行经验总结则尤其高效。

每一项目完成后回头再看，俗称“上帝视角”，和过关打怪时见招拆招绝对不一样。用上帝视角来观察活动过程，什么地方有潜在风险，什么地方有绝对风险，什么举措会引发连环反应，如何安排有可能完美规避风险，... 而且，哪些情况是事先计划中没有预料到，这些情况是否具有普遍性，抑或是偶然发生，没能事先预料到是客观原因还是主观原因，是工作流程问题还是思路问题，需要如何调整... ..., 最后总结经验教训，积累沉淀，调整形成同类项目操作规范。

其次，她觉得事后复盘对于团队学习和增强团员协作能力特别重要。脱离自身得失，用上帝视角审视项目执行过程，把实践之后得到的经验，放到已经发生过的项目中演练，逐一分析每一项失误的原因，纠偏自己的工作习惯乃至心态，对团队成员的个人发展意义重大。通过这一过程，团员们对于自己的同伴的工作习惯也更加了解，对于团队的整体配合而言也非常之重要。

南京会议的De-briefing 会议至今已有了两天休息沉淀的时间，现在复盘正是时候。

尹杰把会前制定的工作流程图投影到屏幕上。依照项目准备和实施的流程安排，逐项追溯。三人逐一介绍自己负责部分的实施情况，与计划中提出的工作目标进行比对，提出实施过程中的要点和遇到的难点，分析问题原因和应对方式，其他两人则进行客观评估并提出建议，讨论替代工作方案的可行性和经济性。尹杰给予总结，并引导推导项目执行规范，逐一讨论各环节后形成操作文档。

整整一个上午，会议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

最后，尹杰夹着手里的马克笔敲了敲桌子，郑重地对大家说：

“在南京活动De-briefing会议上，代表团的所有人，包括S国团队的人都表示对大家的工作很满意。可是，通过今天上午的复盘，大家还认为我们的工作无懈可击吗？还有资格沾沾自喜吗？”

她看着面前的两人，继续说：

“实话实说，无论事前策划如何完美，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所以执行到位和及时应对永远都是最重要的。这次活动中出现了一些变数，但这并不能成为我们应对得漏洞百出的理由。归根究底，病因还是在工作的方法和心态上。各自为战，不管别人洪水滔天，这是这次活动中发现的最严重的问题。” 她严厉地看了一眼Christina，随即又说：

“团队的重要性我想不需要在这里重复说了。LS中国需要打造的是一个真正的团队，成员之间进行有效支持才能产生真正的协同，呈现出强大的整体效应。那么，泽阳才能最好地支持同伴、并取得同伴的有效支持呢？希望大家结合自己的情况下去以后多思考，我希望你们的思考能够在项目总结报告中体现出来。”

南京活动中，Flora和Christina的表现都基本达到了要求。Flora有热情，表现可圈可点，但由于经验不足，对于突发情况的应对显得失于稚嫩，但后期已经逐步改善。可见，多锻炼多总结能够帮助她快速成熟起来。Christina则相反，一切中规中矩，没有大的失误也没有什么亮点。在Flora发生失误的时候，南京贸促会的外借人员都主动帮忙补缺，她居然袖手旁观，甚至借机走开，隔岸观火。她的态度让尹杰非常恼火，也担心会引发合作单位对LS工作方式的不好联想。即使在刚才的复盘过程中，Christina也对Flora的工作失误毫不留情，对自己的问题则不仅万般推卸责任，而且还各种毫无节制的自夸，同时完全无视Flora和当地外借人员对她的热心帮助...，就因为这个，尹杰额外要求两人写项目总结，她希望Christina能再次反思，落笔纸上的时候能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

然而，尹杰心下犹豫，这样肉眼可见自私狭隘的一个人，真的还有可能完成转变吗？

有那么一句古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尹杰突然想起《士兵突击》中特种大队长袁朗在试训结束时对成才的评价，原话记不清楚了，大致是“对于你来说，每一个地方都只是一个落脚点而不是家，一旦有更好的地方，你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这里。”

这种人，真的有可能成为团队的一份子吗？

***

午餐时间总是欢乐的。

Christina拿着一杯咖啡游走在演出部几个人的桌旁，喋喋不休地吹嘘着南京之行的见闻。尹杰独自走到了电梯间，Flora随即跟了上来。两人就决定一起到街对面的“釜山行”韩国料理店午餐。

这是一家店面小小而又装修朴实的餐馆。店里人已经不少了，大多都是附近上班的白领。

这是午餐时间，店里空气即使混杂着食物香气但还算新鲜。这里晚餐时分通常烟火缭绕————这家店的韩式烤肉非常有名，特别多人慕名而来。

尹杰点了一份糙米石锅拌饭，Flora点了一份冷面加一份酱油炸鸡，同时给尹杰和自己都倒上了大麦茶。这家店的大麦茶非常爽口，微焦的麦香让人心情舒爽。

Flora看着尹杰眨巴眼睛。这表明她有话要说，但又有些犹犹豫豫。

“说吧说吧~~ ”

尹杰微笑着给两人的杯子续上水，很豪爽地催促道。

Flora继续眨眼睛。

“怎么了？”

尹杰有点奇怪，有点小小恶作剧地调戏她一下：

“进沙子了？喔~~被谁感动了？还是有什么事情需要知心姐姐？”

Flora眼睛眨不下去了。她垂下眼帘看着桌面，犹豫道：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告诉你。”

尹杰没说话，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不说的话...这事情哽在我心里很难受，您又对我那么照顾。”

这妹子不会才入职就想走了吧？

“如果说了... 我又担心你以为我挑拨离间。”

喔，那是关于Christina？

“说吧说吧，痛快说吧！”

她彷佛什么都没想，再次豪爽地催促道。

“南京我们去风波庄您还记得吗？”

“当然，怎么了？”

“后来我和Christina去夫子庙的时候，她就说，那个帮主的座位应该宁先生坐的，您居然一点不推辞就大咧咧地上座了。”

尹杰略一思忖就想起来了。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Flora接着说：

“我说了当时宁先生不在，她说那又怎么样...”

“我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这是小事... 但好像也不完全是小事... 我只是觉得有点小恶毒...”

说得没错，就是恶毒。

这是小事，但在别有用心的渲染下，听在宁先生耳里绝对不是小事，特别在自己独掌LS中国业务的情况下。

尹杰觉得自己应该仔细考虑这件事了。

下班回家的路上，尹杰开始自我检讨。她反思了加入LS之后与LS团队的沟通、与宁先生的沟通、与Christina的沟通、与办公室其他同事的沟通，肯定自己并没有故意刺激，或疏漏，或纵容Christina往这个方向发展。那么，这个已经30多岁的女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对自己心怀恶意呢？

因为自己取代了她在LS的位置？以她过去一年的表现，即使没有自己，也有张杰李杰王杰会取代她。反正除了她自己，任何人都有可能坐到那个位置上去。

因为工作中对她不够重视？尹杰相信合理的夸奖有利于良好的人际关系，也一直在身体力行地贯彻这句话。尽管心有存疑，可她对Christina一直坚持引导和鼓励并进的态度。那么就是说，自己费力耗神地引导她工作，适时热情鼓励，帮助她面向团队和老板展示自己。这些都不够？

即使不喜欢她的工作态度，尹杰始终考虑她的情绪需要，比起Flora，对她的工作评价柔和得多，更从未在宁先生或者Erdmann面前做任何抱怨，反而一直努力寻找她更容易接受的办法来帮她改进，这样还不够？

难道是她天生看尹杰不顺眼？这确实有可能存在。可这是恶意的理由么？她这样在Flora面前放肆胡言，一丁点都不在意尹杰反感么？

除了这些话，她那里是不是还有更多隐含恶意的话，背着尹杰，在公司内部悄悄地蔓延？她向哪些人说过尹杰的坏话？宁先生？林霞？Erdmann？已经产生效果了么？

尹杰想起南京会议一大早，早餐时宁先生那似有意似无意的一眼。

... ...

宁先生留下Christina的真正原因是什么？这么一段时间以来，尹杰开始明白了。如同古代的帝王，身边总有一两个幸臣，似乎心里眼里都是帝王，似乎把全部身家性命、祸福荣辱都托付给了帝王。每每提及帝王，幸臣们表现出的就是满眼的关心、忠诚、濡慕与敬畏... 这种帝王般的心理享受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抗拒的。岂不见，“秦王有病招医，破痈溃痤者得车一乘，舔痔者得车五乘。 ”

幸臣们没有治国安邦的能力，但受到的恩遇却往往超越国之栋梁，甚至，其“密语”可以摧毁国之能臣。

对于君王来说，些许金银并不算什么，为了这种令人满足的“心灵按摩”，白养一个人能花得了几许金银呢？

吃罢晚饭，尹杰一个人来到书房。取出来京前尹爸爸送给她的鱼嬉莲池砚台，还有那枚只用过一次的松香墨锭。往砚台里加了小半勺水，胳膊端平，慢慢磨了起来。

半晌，再加半勺水，继续磨。

胳膊累了，换左手，继续磨。

终于，尹杰停下手，揉着自己酸胀的胳膊，看着砚台里墨锭磨过的地方留下清晰的痕迹，看着墨汁慢慢地把磨痕淹没。她取下笔架上的狼毫，笔尖蘸了蘸墨，在铺开的宣纸上写道：

宝剑锋从磨砺出。

她怎么能忘了这句话呢？她怎么能够忘乎所以呢！

人心固然要收拢，却不可纵容。与人相处，她信奉将心比心，以心换心。但既然已经站到了对立面，就没有必要再虚耗时间和精力了。

Christina为什么要这样做？

原因是什么还重要吗？

一点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