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道旨意宣布,大臣们又是惊愕,又是迷惑,深深的恐惧和疑虑还在延续,前有洛熙公主强势闯宫,后有凌灏千率兵前来,原以为局面混乱针锋相对,圣旨却另有他人,一时间,竟然期期艾艾的忘记了拥立新君的大礼,只有胡安松和二哥跪倒在地,而众人却多是在观望犹豫,泰和殿陷入大为尴尬的局面。
“不可能!皇兄绝不可能!”洛熙公主豁然起身,竟然想冲进内殿。
骤然间,凌灏千起身,脸色苍白,高声怒喝:“父皇遗命,新君即位,谁人不从?有如此柱!”大步回身,剑光凛凛脱鞘而出,左手一挥,长剑无声的掠过泰和殿门前的一根石柱,石柱上半截“咚”的一声大响,摔在台阶上滚落院中!石柱下半截平滑如镜的切口闪着青森森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在我心中,他一向是温润的君子,从不曾有这般形容,我看着既陌生又伤感。
两排将领齐声高呼:“拥戴新君!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洛熙公主怒喝:“你敢拦我?!”
“姑母!”凌灏千眼神一寒,淡淡说道:“姑母莫不是想抗旨不遵不成?!”
秋风簌簌,席卷过跌宕的大地,尹正轩箭步上前,一把握住洛熙公主的手,她微微侧目,目光定定的看着尹正轩,似乎想说什么,却在他沉静的视线中终究没有说出来,片刻后,她的目光寸寸成灰,终是静静的后退一步,久久无言。
泰和殿立时肃然沉默。一刹那,云开雾散,天际一轮红日重现,照彻朗朗乾坤,淡淡的金色阳光铺洒在他身上。此时大臣们已经明白无误的清楚了,大局不会动荡,凌灏千是真心实意的辅佐哥哥凌灏轩继任国君。泰和殿大臣们这才从惊惧怀疑的噩梦中醒悟过来,吾皇万岁之声响彻宫阙。
凌灏千这才默默回首,转身望向凌灏轩,深深一躬,高声道:“请皇上宣旨。”
凌灏轩一直站在大殿门口正中央处,漠然的看着这一切,坦然自若,丝毫没有局促慌乱。此刻,他平静清晰的开口道:“诸位大臣,父皇骤然崩逝,本王受命继任国君。当此危难之际,朕申明朝野:其一,朝中大臣,各司其职,一律不动。其二,由太尉卫擎苍和左丞相胡安松主持国丧大礼。”
大臣们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齐声高呼:“臣等遵命!”
凌灏轩走到两人面前,俯身将两人扶起,深深一躬:“两位大人乃国之重臣,父皇走的仓促,委任两位做国丧大臣,本王深感不安。国丧期间,若有滋事生乱者,请行生杀予夺之权。”
卫擎苍和胡安松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然而新君继位到底有许多不可预料的变故,两人虽都是文可定国武可安邦之人,然则身后毕竟有着庞大的家族子弟、门生故旧。一时间感动振奋,皆躬身颤声:“老臣受先君大恩,又蒙君上重托,敢不从命?”
凌灏轩满意地点头,环视众臣高声道:“其余诸事,按既往成规办理,散朝。”
我眼睁睁看着凌灏轩轻描淡写的将一切处置妥当,又看到一旁凌灏千透着难以隐藏的苍白无力,心中说不出的五味杂陈,既替凌灏千不甘,又替他释然,这原本就是他的心愿,不是吗?
大臣们既有国丧哀礼的制约,又有对新君即位国策的兴奋激动。却既不能喜形于色,也不便于此时大放悲声。于是便以职权范围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肃然正色的商议起国丧期间必须做的诸多事情。
我默然潜回凤芷宫,等到怀璧为我换衣服的时候才察觉到我的所有衣服竟然都被汗水浸透了,伤口隐隐渗出血来。
我阻止了怀璧喊御医,眼看着她满脸泪水的为我清理,颤抖的双手几次弄痛我的伤口,我却都顾不得了。先帝驾崩、新帝即位,从灏希留京监国,至今不满两年,凌灏轩却步步为营,一步步将灏希的最大依仗魏廷溪、皇后打倒,又与我大哥、二哥以情相交,这几步说来简单,却环环相扣,一步也不得出差池,这是什么样的心机……
我莫名恐慌起来,恨不能立刻离开这里。可如今,怎样我才能安然离开,又是怎样才能知晓灏希的情形呢?灏千回来了,可他到底会怎样对我?如今凌灏轩已经贵为天子,他还会不会将我带出皇宫?会不会帮我救回灏希呢?
这些事在我脑海中一件件一桩桩浮现,我的心越发慌乱起来。
“不要告诉任何人我醒来的消息!”我轻声吩咐,如今形势不明,我一个人待在宫中势单力薄,在没有万全之策之前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怀璧虽然不解,却还是乖乖答应下来,将我扶回床上,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我默默地闭上眼睛,一幅幅画面在我眼前划过,只是一瞬便是一身冷汗,原只是想装病躲避,却没想到,箭伤未愈,又被这一惊一怒,反倒真的病了,我听得到怀璧惊慌失措的惊叫,也听到的太医焦急的语气,昏昏沉沉的想醒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我听到有人坐在我的床边,握着我的手,他的声音明明带着哽咽,气场倒是十足:“我不允许你死!你醒过来!朕不允许你死!”
你说不允许就不允许了!你是谁啊!我心底暗暗发笑,不过,我好像察觉到什么不对的地方,他好像称自己为朕,朕?难道是皇上来了?可是不对啊!声音听着不像啊!这个声音明显要年轻许多!唉!我果然是病糊涂了!
“水……”我口渴难耐,终于忍不住呻吟出声。
我听到有东西滑落的声音,然后看到一个身影向着我压了下来,许久没有睁眼,我有些恍惚,等到他扶起我,我才意识到身边是一个男人!我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水,干裂的嗓子终于舒服了一些。
我微微侧头,却发现抱着我的人比我还要脆弱,他浑身抖的有些厉害,我勉强扯了扯唇角,笑笑:“我病倒几日了?”
他用力地抱着我,并不说话,过了许久才抬起埋在我肩膀的头:“七日了!”
这个声音,我依稀记得是睡梦中唤我的声音,我用力撑起身子,他这才放开我,拿枕头垫在我的身后。我看向他,果然是凌灏轩。
他穿了一件明黄色的龙袍,扎了一根金褐色的腰带,腰带上有一块成色极好的和田玉石,这是皇上特有的颜色,他果然已经是皇上了,那些果然不是我的梦魇。
我侧过头去,不想看他。我不怪他刺到我身上的那一剑,那毕竟是灏希先要射杀他,更何况那弓弩是我做的,那一剑刺在我的身上天经地义,我只是想到生死不明的灏希,想到日后的命运掌握在他的手上,我的心底就会有一种深深的排斥。
他以为我仍在恨他刺我那一剑,他抓起我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方才轻轻地开口:“是我的错!我当时没看到你,等到一剑刺出已经晚了。还疼吗?”
他的声音低沉温软,我缓缓摇摇头,不想说话。
他叹了口气:“怎么可能不疼呢?这一剑穿透了你的肩胛,是我不好,今后我会好好待你。”
我吓了一跳!赶忙说:“不用!”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嘶哑的难听。
他愣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
我刚刚醒来,这些天又出了什么事都还不清楚,不敢激怒他,我低头看着自己被他握住的手指,半晌,在我快要熬不住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你刚刚醒来,还要注意调养,我改天再来看你!”
我心中暗自庆幸,点点头,便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他为我掖好被角,吩咐了几句方才走了出去。
我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了,赶紧唤来怀璧,她这才哭哭啼啼的告诉我当日我回来后发生的事。先皇驾崩后睿王登基,逸王被关押起来,却迟迟没有发落。
短短几句话,让我消化了半天。睿王登基我早已知晓,只是不知道凌灏辰、凌灏清怎么样!也不知道何正卿会不会被牵连。怀璧知道的消息有限,我又无法出宫,就这么揣揣不安的熬着,好在下午,二哥竟然进宫来看我了!
看到哥哥的那一霎那,所有的委屈忽然爆发,我抱着哥哥的肩头痛哭流涕,哥哥只是抱着我,轻轻的拍打着我的后背。
“好了!好了!”看我慢慢的止住哭泣,哥哥开口哄我:“有什么委屈都已经过去了,莫再哭了,再哭哥哥也受不住了!”
我听得出他语气里的心酸,又在他怀里趴了一会儿才缓缓止住泪水。
“哥哥怎么才来看我?”
我抓着他的胳膊,嗔怪地看他。
不知为何,前世里我虽算不上身经百战,却也是枪林弹雨里滚过来的,受伤的次数怕是数都数不过来,从没有如此脆弱到一点伤口就哀嚎半天的情况,可是,那时候即便再难,我的身后是一个强大的国家作支撑,我战斗的不过是一个个人,即便是和哪个组织战斗,身旁也有我的战友。而如今,我生活在一个君主制的王朝,不健全的法制环境只能依照君主的个人意志的转移,我无法对抗,也没有那个能力对抗,第一次,我觉得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