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深黑如铁,穹窿倒扣,一切都压在窒息般的黑暗里,唯有那笔直的通往城门的官道倒映着刀枪剑戟深青色的锐光,城门就在眼前,经过一夜的厮杀,城门内外如同一片狼藉的修罗场,遍地的残肢断臂,血腥的臭味四处飘散,不时的,有官兵走过,将尸体扔在马车上拖走。我眉头一皱,一双眼睛深沉如海,眼内波光翻涌。
“他们疯了!”任昱铭喃喃:“竟然屠杀百姓!”
我默默垂眸,然而,这时候,除了看着我们别无他法,情感上我恨不能将浩宇翌碎尸万段,理智上却明白那不过是螳臂当车,我放弃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看向身负重伤的男子:“能走吗?”
他努力挣扎着起身,点点头。
任昱铭扶他下车,他的身形有些摇晃,却还是勉强支撑着。
“走!”
长街上到处是巡逻的士兵,火把的光芒宛如长蛇,浩浩荡荡,在蜿蜒的街道闪烁,再照上侍卫肃杀冷漠的神情,沉静森然。
四周森冷彻骨,空气中游弋着铁锈的味道,沾染过鲜血的利刃,天生有令人压抑的气息,身旁,宁淮安等人的脸色有点发白,频繁的吞咽唾沫。我脸色如霜目色变幻,不动声色地关注着周围的情形。
“你们是什么人?这么晚了为什么要出城?”果然,未到城门口,已有士兵过来盘问。
“我等有要事出城,还望兄弟们行个方便。”我拿出周江的印信递与为首的士兵。
“城主的印信?”他冷笑,随意地向着空中一下一下地抛着“莫不是假的吧?”
“城主印信岂可儿戏!”我强压着心头的怒火,知晓这些兵痞的习气,笑着将几张银票塞在他的手里:“这么晚了,兄弟们辛苦了,给兄弟们买酒喝。”
他拿眼角瞟了一眼,露出一丝满意,又贪婪地看了一眼车上的东西,眼珠一转,道:“这是什么?莫不是金矿石吧?”
一句话把身后几个人的贪欲都激发出来,顷刻间,马车前后围了满满的士兵。
我蹙眉,却不得不陪着笑脸:“若是金矿石,在下也不用没日没夜的给人卖命了!”我故作叹息:“这是傻子金,家主要翻修院落,拿来铺路的!”
他们听的一怔,却不死心,拔出剑来,随意的捅了几下,见的确再也查不出什么了,这才怏怏地摆摆手,看着城门在眼前缓缓打开,我这才意识到,身后出了一身冷汗。
马车轱辘,渐行渐远,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终于被山风涤荡,我回眸望了一眼空旷的城门前黑压压的巡逻队伍,以及倒地的百姓如野兽般起伏着挣扎,这一刻,我再一次领略到战争的无奈、痛苦与凄凉……
“你没事吧?”我看向身后的男子,道。
清风吹过,一阵极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我这才看到,他的衣襟再次被血浸透了:“你怎么样?”
“还能撑住!”他踉踉跄跄,却倔强地不肯示弱。
“出城了,你赶紧上去休息!”我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衣服前襟那滩洇开的血迹,庆幸刚刚城门口血腥味极大,否则早已被巡逻的士兵察觉。
他刚想点头,身子一晃,几乎要跌倒,我一把扶住他,将随身带的药喂他服下去。
“任昱铭,护好他,我们加快速度,争取晌午前赶回营寨!”
“是!”
或许是隐约猜测到我们的来历,重伤的男子竟然再也没有丝毫的挣扎。
彻夜赶路,营寨终于纳入视线,没有一刻,觉得深山之中这么一座孤零零的营寨会是这般可爱。
映入眼帘的是等候的身影,这些刚刚相识不久的人却像是患难与共的兄弟,顷刻间围到近前,我顾不得高兴,吩咐道:“将他扶下去好好医治。”
“是!”
“公子!”在众人扶起他的那一刻,他一改之前的沉默,唤道。
目光在他苍白如纸的脸色上掠过,又在他血迹斑驳的衣襟上转了转,眼神里飘过一丝了然“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你安心医治,好好休息,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助你一臂之力。”
其实,即便他不说,我也已经隐隐猜到,事情极其简单,几乎是每一个王朝之间都会上演的桥段,孙霖是天昱安插在浩宇翌身边的细作,因为探听到浩宇铭调防雁门关,浩宇翌要在凌灏千返回雁门关的路上截杀他的消息,才暴露身份被浩宇翌一路追杀,虽然侥幸逃脱,却身受重伤,幸而遇到我们,才活着离开瞿晏城。他现在一心想要返回雁门关,将消息告知凌灏千。
我抬起头来,黝黑的双眸望向层峦叠嶂的丛山后遥远的雁门关,想起他熟悉的眉眼,柔和的唇角,仿若他就在眼前,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看着我:“以后要小心了……”
是啊!以后要小心了,从那以后,我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却到底没有算得过这坎坷的命数,如今,命运又将你我纠缠在一起,灏千,你可能等着我,等着我杀出一条血路,回到你的身边……
有了黄铁矿,一切便简单了许多,炼制虽然麻烦,然而工序不难,难的是工艺有限,提纯受到了很大的限制,不过,这对我而言已经算是好消息,在冷兵器横行的年代,这些火药足以横扫战场。
我以《丹经》中记到的秘方,以“一硝二磺三木炭”的比例,做了简单的火药。然后,把石头掏空了塞进火药,再装上引信用泥封了。这样,一个简单的石雷就做成了。
“老大!”任昱铭和尤家兄弟站在我的一侧,看着营寨中央堆积如山的石雷,微微有些不解:“老大,你说就靠这些东西咱们就能杀回去?”
“是你们杀回去!”我瞥了他一眼,不想告诉他自己的打算,我深知自己的身份特殊,贸然回去说不定会给灏千带来难以想象的灾难。
“你不回去?”他有些吃惊“那你去哪?”
“我当然不回去,不然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反问道:“你以为我像你们一样误打误撞闯进来的?我是要去月珩转转,好吧!”
他垮下脸来,带着哭腔问我:“那我们怎么回去?老大你该不会不管我们了吧?”
我幽幽叹口气,想到那道清隽的身形,再看看他们满心忐忑,满脸期待,终是心软道:“等你们回去我再离开!”
他愣了一下:“老大,你不会与我们殿下有什么过节吧?”
他倒是玲珑剔透,我微微勾唇,过节?这算是过节吗?
“不会是真的吧?”他见我不说话,疑窦丛生,不住地打量我,表情怪异。
“胡说八道什么!”我拍了拍他的头:“赶紧把这些石雷放好,你们想回去就靠这些了!”
他瘪瘪嘴,满脸不以为然。
“怎么?不相信?”我斜睨他一眼。
“就这些石疙瘩?”任昱铭捎捎头,虽然这些时日他已经领教了我的厉害,但是这件事实在是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这时候我无比思念陈允墨,若是他在必然会事半功倍,而且以陈家的能力,绝不至于工艺如此粗陋。
我微微笑着,并不解释,只是叮嘱他们仔细收拾了,万不可大意。他们虽然不解,却还是规规矩矩地执行下去。
有了这些准备,我总算心安了一些,毕竟,即便是加上营寨的人马,我们要杀回天昱也是难如登天,也只能靠着这些东西,增加一些胜算。
有了孙霖冒死带回来的消息,我随时关注着月珩的异动,由此推断出灏千归来的时间。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大概过了七八天,月珩的布防终于有了变动。
虽已到了秋天,夜里却还是燥热难安,我等在议事堂中,手指不自觉地敲打着桌子。已是子时了,诺大个营寨悄无声息,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却还没有回来。
我不由得有些紧张。浩宇翌终于有动静了,他到底要如何伏击灏千?我心中隐隐不安!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风声,我的心反而定了,抬眸看去,正是任昱铭。
“老大!天黑后那队人马开拔了,我仔细打探了,那队人马果然如孙霖所言,由月珩三皇子浩宇翌亲自率领,他们没有下山,反而沿着山脉往西南方走去,我跟了一段时间,怕您担心,先跟您禀报一声,安排小七跟着呢!“
我听的惊心动魄,究竟是什么样的行动,竟会由一国皇子作为奇兵偷袭,我隐隐察觉到什么,再不敢迟疑,立刻起身:“走吧!去看看!”
天边风滚滚吹着,乌云一聚又散,我们两人按着小七留下的记号,悄无声息地跟着。他们走的是条极其隐蔽的小路,看周边的痕迹几乎都是新的,应该是人迹罕至。我们跟了两个时辰,他们的队伍终于慢慢停了下来,这是一处断崖,嶙峋的崖尖向深谷内探去,像一个巨大的华盖遮盖着下方山谷,崖壁角度极为陡峭,自上而下望去几近直角,极易躲藏,是一处设伏的好地方。
他们大概有五千人,训练有素,有条不紊,将一些巨大的岩石、滚木搬运在崖边,然后悄然趴下,隐约可见一些森冷的反光,在这静夜中等待一场嗜血的猎杀。这里是天昱和月珩相交之地,从这支队伍行进的方向看,很有可能现在已经是在天昱境内,我久居深宫,不太了解这里的地形,身边的任昱铭脸色却越发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