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府。
槐花轩里一派荒芜,各种建筑设施却始终整理如新,在院子里侍奉的下人面上也无悲戚之意。
“这些日子夫人不回来,老爷也始终嘱咐咱们把槐华轩打扫干净,果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想想之前府里情势不清的时候,府里下人拜高踩低的,咱们院子里的分例被克扣,夫人终日惶惶不安、以泪洗面,要不是夫人母家争气,咱们根本没这待遇。不过话说回来,夫人这气该消了吧?什么时候回来?”
另一个说话的下人不屑地嗤了声,“回来?依我看,就该让夫人继续在姜家待着,好让老爷长长教训。”
在院子外偷听的小厮苦着脸忿忿,“让你们嚼舌头,等我告诉老爷,有你们好看!”
随即步子一转,迅速往主院走去。
“老爷可得管管,夫人也是太不知轻重,这么长时间,就是天大的事也该回来了,怎么待在姜府像个未嫁娘呢?”
这话不成体统,任宏枢虎目圆瞪,俨然已经怒极,“给我闭嘴!”
小厮跟在任宏枢身边多年,几乎知晓他所有的事,见他这样更是不平,“妇道人家本就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有这般的,再说老爷当时也是形势所逼,您说夫人怎么就不懂体谅您呢?还处处给您添麻烦?”
任宏枢面色缓和了些,但是碍着和姜玉燕的情谊,虽是同意小厮的观点,却不能明说。
“好了,管好你分内的事,不该你管的不要管。”
小厮还想再说,看任宏枢这般模样,到底没敢再说,“是,那小的就先去忙了。”
不一会儿,任管家过来,对着任宏枢拱手道:“小的已经派人把礼送去了姜府,夫人没留,直接就丢了出来。”
任宏枢眉头打了个死结,眸中闪过一丝怒气,“她还说了什么?”
任管家皱眉,支支吾吾,显然是有话要说又不敢说的状态。
任宏枢面色一紧,瞪向任管家,“快说!”
“夫,夫人说当日老爷对姜家弃之敝屣,这些礼品放在现在姜家,还看得出是礼品,可若是姜家出事,现在老爷烧得就,就是......”
任宏枢垂在身侧的手青筋暴起,"就是什么?"
任管家跪倒在地,“就是纸钱了!”
手边的杯盏甩出去,撞在门板上,瞬间四散成碎片,吓得任管家更是噤若寒蝉。
“姜玉燕真是好大的胆子!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夫君?这样的夫人,不要也罢!”
任管家目瞪口呆,想了想现如今的形势,急忙跪在地上谏言,“老爷息怒,夫人心里肯定还是有老爷,只是现在夫人还在气头上,只要给夫人一个台阶下......"
任宏枢的脸色好看了不少。
他僵立在原地半晌,“现在给我备马,我亲自去一趟任府!”
任管家忙不迭点头,就差为任宏枢欢呼雀跃了,“好嘞,老爷。”
若说任宏枢还盼着与姜玉燕重归就好,皇宫中的气氛却是凝滞到差点将空气冻结。
乾清殿中,袅袅的香烟在殿内缭绕,盘旋往上,殿中帐幔遮挡得严严实实,愈发显得乾清殿阴森无比。
龙榻上,身体枯瘦双目无神的褚皇愣愣地盯着床幔上的流苏,嘴唇蠕动,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床侧旁,一排太医跪坐在地,战战兢兢等着大皇子和皇后的吩咐。
萧皇后克制住手指的颤抖,冷着脸,眼里掩不住的怒气,“昨日还好好的,今日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你们这群庸医,还不赶紧替皇上诊治!”
台下太医俯首叩地,俱都不敢抬头对上萧皇后的眼睛,“皇后娘娘息怒,皇上这是急病,属下已竭尽全力救治,只是皇上这情况......”
"休要胡说,仔细你们的皮!"萧皇后目呲欲裂,指着太医院院判林太医,“说好用了你方子的人可以药到病除,这话是不是你说的?怎么到了现在反倒说不成?本宫便是这般好哄骗的?!”
“母后息怒,”褚煜恭赶忙扶住摇摇欲坠的萧皇后,劝慰道:“母后不要忧心,许是林太医误诊也是有的,再让林太医细细诊断一番,毕竟病来如山倒,治病也总归不是好治的。”
林千鹤差点就要哭出来了,可在大皇子和萧皇后的眼皮子底下,只得顺遂地抖着手再次把脉。
“不,不要杀朕,朕是真命天子,谁也不可能替代朕!”
褚皇神情恍惚,对着空气念念有词,萧皇后泪盈于睫,抓住褚皇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皇上别怕,臣妾在这,陛下就是真命天子,谁也别想越过你去,只要臣妾还在一天,谁也别想伤害陛下!”
龙榻上的人似乎感应到了,瞪大的眼珠开始收缩,唇角咧了咧,一丝涎水从嘴角流出,眼神里似乎流露出光彩,垂下的无力双手回光返照般握住萧皇后的。
萧皇后的眼神亮了亮,却听他张了张嘴,声音气若游丝,萧皇后听不清晰,低头附耳过去。
“婉,婉儿,我知道,你对我最好,咱们的儿子我最喜欢,等,等我好些,我就拟旨......”
萧皇后脸上的血色散了个干净,被褚皇紧握的双手愈发冰凉,她仔细盯着褚皇的脸,眼珠里的红血丝一点点湮出来,苦笑声淹没了她的表情。
手指一根根用力从褚皇手心里抽出,眼镜却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褚皇脸上的表情。
随着她的用力,他唇角的笑一点点垮下来,像是失去了手中糖的孩子。
他的嘴唇在颤抖,哭丧着脸,萧皇后心有不忍,还希冀着他只是昏了头才会想起旧人。
这么多年,陪在他身边的,不一直都是她吗?她萧懿容才是和褚皇从少年皇后一直走过来的,那林婉算是什么东西?一个不入流的商户之女凭什么在他心里占据这么重要的位置?!
褚皇拧着眉头,神志已经不清,继续喃喃,“婉儿,你不要走......”
褚煜恭低垂着头,看着一侧魂不守舍的萧皇后,心底冷笑。
林婉一介商户女,不过是因为当年在皇上微服巡游之际,灯会上遇见的美人而已,若不是凭借美貌,她怎么可能得到皇上的恩宠,还生下了五皇子?
不过林婉是个短命的,有荣华富贵却享受不了,在她生前已被封淑妃,诞下皇子后皇上又允了她位份,若不是她难产血崩,现如今贵妃也是当得的。
萧皇后并非容不下人之人,只要褚煜封安分守己,开府之后林婉也可以悠闲度日,做个闲散太妃。
只是照现在看来,幸亏林婉死了,不然岂还有他们母子的容身之地。
褚煜恭的眸色愈深,其间风暴聚起,他紧紧握住萧皇后的手,声音温柔,却显得愈发阴森:“母后现在知道父皇心里藏着谁了吧?儿臣之前跟您说的事,您可考虑清楚了?”
萧皇后眉心紧皱,眸心一团郁结的深意,她不颔首也没有摇头,“恭儿,母后今日累了,你父皇的事暂且交代给你。”
话罢,萧皇后疾步走出乾清殿,一行泪珠出了殿门便消失不见。
“林太医,我父皇的情况如何?”褚煜恭一向温文的脸上骤然出现了一道威严,林千鹤不过是抬头看了一眼,顿觉心惊不已。
“你可不要哄骗本皇子,据实以告!”
所有的实情在林千鹤心底来回徘徊了几十遍,他在太医院混了几十年,要是没有察言观色的本事,根本不可能从杀人不眨眼的宫廷中走出来,甚至还成了院判。
这大皇子,显而易见,不是对皇上全无二心,不然也不会如此着急,甚至还催促皇后娘娘。
明了大皇子的心意,这实情在林千鹤嘴里踅摸一圈,顿时有条有理起来。
“回禀大皇子,皇上病情反反复复,却也不是没有治愈的可能,只是当时皇后娘娘希望臣给皇上下猛药,以稳固朝纲,臣抱着侥幸心理,这才依旨照办,只是如今......”
"如今当如何?"
“如今,臣还是建议给皇上换用一些温和的药,静心修养,或许可以药到病除。”
褚煜恭扫了一眼林千鹤,深眸琢磨不清,“你可知父皇卧病,不能上朝,可会给百官带来怎样的恐慌?”
林千鹤心口咯噔一声,难道大皇子不是盼着皇上卧病在床?
心思百转千回,林千鹤眼珠咕噜转后,才道:“大皇子英明,只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最好的法子还是奉劝皇上早点卧床修养,慢慢治病,这样总是忧心政务,臣怕皇上的身体撑不住啊!”
褚煜恭这才露出满意的笑,颔首道:“孤会尽快将这件事和几位弟弟商量清楚,待母后细细定夺,在此之前,还希望林太医将这件事处理好,届时少不了你的好处。”
林千鹤额前一层冷汗,嘴角却冒出诡异的笑意。
身后的一众太医隔得远,没听清,眼下凑近了才道:“林太医,可是和大皇子商量好了?我们的罪过可能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