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有气无力地倚靠着门，原本便饿得没力气，又经过这一番折腾，脸色更是惨白。她垂眼看着捧到她面前的红珠子，默然半晌，把手里攥着的钱袋递给小鱼，让他把红珠子装好。

小鱼把红珠子收入钱袋里， 见钱袋用的是布庄最好的绸缎料子，他在门外乞讨时听过铺子里的人给顾客介绍过 ，就好奇地多看了两眼，精致得像是只有富贵人家里才会用的东西，心下感到奇怪。

小溪见他在翻看钱袋，抬手把钱袋夺了回来，塞进了怀里说：“看什么看，这是我捡的。”

小鱼看她这般紧张慎重，心里更是觉得奇怪，但他也没再多问。

“有吃的吗？”小溪盯着他问。

“哦！有有有。”小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就是给她带吃的来的。

小鱼把搭在背上的布袋取下来，把里面的吃食一一拿出来在她面前摆上，有馒头，有包子，有烧饼，还有一只腊鸭腿。

这么多吃食，小溪看得眼睛都瞪大了，连饥饿感似乎都忘了，指着他手上拿的那一大包烧饼愕然问：“你买这么多饼做什么？”

小鱼笑了笑，把一个肉包子塞到她手里说：“你先吃。”

小溪拿着肉包子再也无法忽视肚子里如狂潮般席卷而来的饥饿感大口大口啃了起来，一顿狼吞虎咽，期间小鱼不停地回屋给她倒水，就担心她哪一口没咽下去会被噎死。

吃饱喝足后，小溪摸着像个小圆球般胀鼓鼓的肚子靠着门长吁短叹的一番：“胀死老娘了！你哪来这么多钱买吃的？撑死我了。”

小溪挪了挪身子想换个舒服点的坐姿后面索性在躺倒地上，懒散地伸展着四肢，说话的语气也变得绵软。

小鱼愣愣地看着她没说话。

小溪见他半晌不吭声，纳闷地偏头看了看他，伸手拍了他一巴掌：“喂！做什么不说话？”

小鱼被她一巴掌打得一个激灵回了魂，脸色涨得通红，险些从台阶上摔下去了。

小溪奇怪地看着他。

小鱼脸越发红得奇怪了，偏转身避开了她的视线，低垂着头说：“那钱……”犹豫了一下方继续说，“是我上次偷的。”

上次？

说到那一天，小溪就想到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脸色沉了下来问：“你拿了他们的钱没有？”

她想起了那两个奇怪而危险的男人，这一身疼痛的伤都是拜他们所赐。

小鱼低着头没说话。

小溪怒了，一拳头打他肚子上，骂道：“你脑袋被驴踢了吗？那两个男人不是好人，不该要的钱不能要。你想死啊？”

小鱼依然沉默了。

看他这样，小溪更生气了：“说话啊！哑巴了吗？”

小鱼这才抬起头来，虽然唯唯诺诺地看着她，但他的眼神里却有某种她看了觉得异常的光芒，这是她自认识他以来从未见过的。

他说：“那人说只要…当他徒弟…以后，就会有花不完的钱，也不会被人欺负。”

“他们不是好人。”小溪有些气急败坏地说。

小鱼低下了头，看着地面，语气有些悲凉地说：“我会偷别人的钱袋，我也不是好人。”

“不是的，小鱼。”小溪想驳斥他的话但又不知道怎么说，有点着急，“你听我说，你不是坏人。”

“那我是好人吗？”小鱼抬头看着她问。

“……”小溪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相信小鱼不坏，但不知道像他们这样的是不是好人。

“小溪，你一直不喜欢我跟着张三儿，你是个好人。但我不是，我只知道跟着他可以偷到钱，有了钱可以不用饿肚子。”

“小溪，我只是不想再挨打了，也不想再饿肚子了。”小鱼说这话时头垂得更低了，几乎埋到了胸口。

听着他的话，小溪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看不见他的表情，还是注意到他大腿处黑褐色的衣服上不知什么时候湿了一小块，心里更难受了。

此刻两个尝遍人间疾苦的孩子沉默地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小鱼转过身背对着她，说：“那人说的的就是我一直以来想要的生活。自我有意识以来就跟着九叔在京都乞讨翻垃圾桶偷钱包，没有哪一天是不其他乞丐欺负的，大的小的都来打我，但那时有九叔护着，没人能把我怎么样。后来九叔没了，我非常害怕那些人，就逃了出来，一路乞讨来到了这里。可我发现那里都是一样的，只要你是乞丐总也有欺负你的人，我就连在梦里都是被人骂被人追着打被饿得疼醒被人往脸上头上吐唾沫……同样是人，为什么老天爷那么不公平。我们好像不是人。如果做个坏人，可以活得像那个男人一样更像个人，我是非常愿意的。”

小溪看见背对着他的小鱼时不时地抬手擦着眼睛，她的眼角也不知不觉地掉下泪来。

不想挨打，不想被人欺负，他说的这些又何尝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小溪很难过，她从怀里摸出离落给她的钱袋紧紧地抓在手里好像怕它消失一般，她也不知道这时候为什么还会想到她，那个善良得像个公主笑起来暖得像太阳一样的小姑娘。

清冷的月光像一张透明的网笼住了底下两个伤痕累累地小人儿，微风拂过，也无法驱散生活长期留存在两人心底的伤痛和无奈。

又过了好久，小鱼对小溪说：“你不要再回庙里了，不要让他们看见你。”

小溪没说话。

日升日落，小溪在床上躺了三天后，伤也好些了，只要动作小心轻缓，她行动勉强可算是自如的。

小溪一步一挪地从房里走出来，看见门口屋檐下的竹编躺椅，犹豫了下，还是躺了上去，从怀里摸出一张烧饼小口小口地慢慢嚼着。

这是那天小鱼特意给她留下的干粮，说是药老贪财，担心她的银子会被他勒索没了。

从小鱼嘴里知道药老是在他追着兔子满山跑时遇上的，这倒霉蛋追个兔子还不小心满山滚了一圈，从山顶像块石头一般直往下滚，被在半山腰采药的臭老头伸脚把他给拦下了才没滚到山沟沟里去。

臭老头救了小鱼一命，然而也被他敲诈勒索了一百两银子，被他逼着签下了借条。要不是被小溪逼着问，他也不会说出借条的事。

小溪听着没觉得他有多悲惨，反倒觉得好笑，一个三餐不继的小乞丐，再活两辈子也不一定能还上他的一百两银子。

她舒舒服服地缩在躺椅里啃着没滋没味的烧饼，想到臭老头的古怪脾气，皱了皱眉，要被他撞见肯定自己肯定也得像小鱼一样挨上一顿揍，不过奇怪的是老头自那天傍晚出现过后就没再看见了，就连小鱼也不见了踪影，茅草屋空荡荡的，只剩了她自己。

烧饼啃到一半，院门开了，她以为是臭老头吓得她全身瞬间绷得紧紧的，当看到出现在门口处的小鱼时才放松下来。

“你手怎么了？”小溪看到他直直垂在身侧的手以及他惨白的脸，隐忍的异样的神色，又猛地坐直了。

小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受了点伤但没什么事。药老在吗？”

小溪没好气地说：“不在。笑得比哭还难看？”又盯着他的胳膊仔细看，霍然提高音量喊了出来，“你手不会是断了吧？”

“不知道”小鱼低着头说。

小溪整张脸都黑了，脸色阴沉：“谁做的？”

“张三儿？”

小鱼没说话。

“一群狗女良养的王八蛋，我去把他们杀了。”小溪无比愤怒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就要往外冲，扯疼了伤口也不管，满腔的怒火快要把她烧成灰了。

小鱼急忙拦住了她，说；“不是不是，不是他。”

“那是谁？”小溪愤怒地高声问道。

小鱼不说话了。

小溪受不了了，愤怒地狠狠踢了他一脚非常不耐烦地骂道：“怂样！你倒是说啊！”

小鱼哄着她说：“小溪，你先别生气。”

“你说不说？”小溪恶狠狠地瞪着他。

小鱼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说：“我不能说。”

他的话像打火石般霎时引爆了小溪心里的火药，小溪指着大开的院门极其愤怒地骂： “你滚！滚滚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小溪”小鱼被她的怒火吓到了，他从没见过她这么愤怒的样子。

“别喊我，立刻马上给我滚！”小溪转身往房间走去，她感觉自己现在正在被心里的愤怒给烧得劈啪作响，多看他一眼都想把他掐死砍死。

小鱼看着她怒气冲冲地进了房间，砰一声把门关上了，听着那声巨响看着紧闭的房门苦笑不已。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臭丫头，你是不是想要拆我房子？”

药老一迭声愤怒的声音突然地在小鱼身后响起，震得他像桩子似地愣在原地，见药老已冲到了门口哐哐哐拍门。

小鱼急忙跑过去劝他：“药爷爷，小溪不是故意的，她不是故意的。都是我不好，是我惹她生气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别生气了。”

药老转头瞪着他，骂道：“你这臭小子，不关你的事就滚远点，别废话那么多。”转身又双手叉腰气鼓鼓地对着屋里的小溪喊，“臭丫头，你开不开门？你出不出来？惹到你爷爷我生气了那就别怪老夫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