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小学里准备了馒头和白粥当作早餐,大家吃完后,出发返程。
主任发话,允许同学们自行回家休息半天,晚自习时再回学校。
林墨回望这所小学,颇有些百感交集。
小学教室里的那些课桌、椅子、门窗都已经陈旧不堪。方才,她遇见几个来上学的小孩子,说是蓬头垢面也不为过。
她把书包里带着的一些文具和零食送给他们,别的,她实在爱莫能助。
小孩子们却很高兴,对她咧嘴笑着。
其他同学看见了,也纷纷效仿,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送。有的是笔袋,有的是好看的保温杯,还有的干脆把书包也送了......
公交车上,林墨静静望着窗外,满目青翠,一滑而过。
陆轩在她旁边,沉声道:“等以后我们有条件了,再去捐。”
林墨回头看他,眸中多了一丝温暖:“好。”
后来,他真的做到了。
母亲节是一个温馨的节日,对大多数人而言。
周围的同学,偶尔会谈论自家母亲如何如何,有的很严厉,有的爱念叨......每逢这种时候,林墨唯有当作没听见,低头继续看书或做题。
说不羡慕是假的。
她不到四岁就没了母亲,完全不清楚母爱是什么滋味。刚来生理期的时候吓哭了,还是刘芳阿姨来家里教的她。
平常若是生病,就在家中翻找备用的药,按照说明来吃,好在一直没什么大病。
她没有陪伴着他的母亲,也没有关心她的父亲,就这么跌跌撞撞地长大了。
而今天,又是那个节日。
一路上走着,她没怎么说话,路过花店时,她的眸光稍显呆滞。
陆轩的直觉告诉自己,她状态不太对。
“林墨。”
“嗯。”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我很好。”
他心头倏尔生出了一点挫败感。
回到家,陆雅萍板着脸孔坐在客厅。
陆轩不明所以:“你晚上不睡觉?”
陆雅萍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径自回房间去了。
陆轩觉得,女人简直不可捉摸。
回卧室上网的时候,他灵光一现,查了今天的日期,这才豁然大悟。
第二天放学时,他貌似不经意地说:“我妈昨天没收到礼物,在生气。我不知道该送什么,你能不能帮我选一选?”
林墨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很多同学是送的花,可花店买的花束,插瓶子里养不了太久就凋谢了。你看这样行么,我家阳台上种了好几个品种的花,我们去买个好看的小花盆,把花分一株出来......”
周末,林墨家阳台。
她在地上铺了两张报纸,再让他把窗台上的一大盆兰花,连同买来的小花盆一起放在报纸上。然后,他们拿着铲子挖了泥土,填入小花盆里。
一撮泥土漏在了报纸上,有条蚯蚓从里边爬了出来。
陆轩赶紧看了她一眼。
只见她低头盯了半晌,随后,神色自若地用铲子把蚯蚓铲起来,放入花盆里,再用土埋上。
陆轩:“......”
原来她不是所有虫子都怕。
当天下午,陆轩把花放在了陆雅萍房间的飘窗上。
小巧玲珑的陶瓷花盆里,一小丛浅碧色的兰花长势喜人,中间还冒出来几片淡黄色的花瓣。
陆雅萍回家看见后,满心欢喜。林墨眼里也有了神采。
陆轩长舒了一口气。
青葱岁月,年华正好,时光却是不曾驻足,悄然无声地往后滑着。
高二上期,文理科分班。
清早,林墨往教室里走着,约略观察,班里多了好些不认识的同学......
陆轩在后排坐着。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
燕禾扬的班级是文科,留下来的女生偏多,包括林墨和翟念甜。
林墨上学期就问过翟念甜,选文科还是理科,哪知她莫名其妙:“燕老师在这个班上,我怎么可能分出去到别的班呢。”
当时,林墨一头雾水。
她也问过乔媛和于珍珍,两人都念理科,就待在原来的班级。
乔媛不厌其烦地督促着于珍珍的学习,誓要让她考上大学,于珍珍时常叫苦连天。
晚上放学,等公交车时,林墨忍不住开口:“你之前怎么没告诉我要来3班?”
陆轩轻轻一笑:“你也没问过我啊。”
“你......”
她这次不敢再问了。
翟念甜是那种一上课就容易走神的人。
然而,每到英语课,却是她最认真的时候。
燕老师今天穿了什么款式的西装,系的什么颜色的领带,她都观察得仔仔细细。
他讲课时口语流畅,音色清润,她常常听入了迷。
他看起来还很年轻,但长期都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
她屡屡盯着他俊秀的脸看,难免就跟他有了眼神交汇的时候。他只当她在认真听讲,顷刻间就面色平静地移开了视线。
燕禾扬走到陆轩旁边时停住,用手指叩了叩他的书桌:“这位同学,请回答一下刚才的问题。”
陆轩每每都是:“Sorry,I don’t know.”
而后,转身去教室后面罚站。
燕禾扬:“......”
班主任办公室里,免不了一番旧话重提。
林墨看着“心力交瘁”的燕老师:“好,我尽力。”
于是,她开始利用下午放学的时间给陆轩补课。
“这道题你明白了吗?”
“不太明白。”
“陆轩,你有认真在听吗?”
“嗯,挺认真的。”
如此屡次三番,林墨面有愠色:“刚才的题只套用了两个基础的公式,你以前是不是上课都不听讲的?”
陆轩心想,现在也一样。
不过见她有点炸毛的样子,他识趣地闭上了嘴。
晚自习放学后,直至上了公交车,林墨都闷声不语。
他几乎没见过她这样,好奇地看她的脸:“你还在生气?”
林墨没理他。
骤然来了一个急刹车,车里站着的人们摇摇晃晃。
陆轩赶紧拉住她,林墨没站稳,一下就跌入他怀里。
她还懵着,小脸就贴在他胸口的位置。
他的心跳仿似戛然而止。
回家后,陆轩睡不着,去天台上吹风。
角落里的芦荟顽强而乐观地生长着,在夜色里看不清,像八爪鱼。
他伸了手指去戳芦荟厚实的叶片。
他的想法,早已明晰,就是不确定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应该找个机会,跟她问清楚了。
否则,拖到毕业,她远走高飞去念大学,他就完全失去她了。燕禾扬就是前车之鉴。
是死是活,他要一个结果。
林墨秉持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每天下午雷打不动地帮陆轩补课,同时给他把基础知识都梳理了一遍。
其实他并不笨,只是好像没把心思用在学习上。
假期,林墨左思右想,不愿半途而废,决定继续给他补课,地方就在他家客厅。
陆雅萍是打心眼里的感激林墨,儿子读书一直是心不在焉的,现在放假了,竟然还在认真复习功课......
她每天为他们切好水果,摆上点心,再出去上班。
“陆轩,你毕业以后想干什么?”
某一天,林墨问他。
“歌手。”
“这也是一种职业吗?”
“是啊,能赚钱养家,你放心。”
林墨一脸迷惑。
陆轩把笔放下,“你生日是不是十九号?”
“嗯,你怎么知道?”
“檬檬说的。我写了一首歌送你,到时你来这儿听。”
到了那天下午,林墨接了电话,然后去了陆轩家。
他家的客厅装修得很简单,墙上只贴了米白色的墙纸,没有多余的饰物。靠墙摆放了一个咖色的沙发。
茶几上有一个生日蛋糕,他和她把蜡烛插在鲜美软滑的奶油上。
十七根蜡烛,燃起了滋滋的火花。
她对着小小的焰火,许了愿。
少焉,蛋糕切好,一人一块。吃不完的,他让她等会带回家。
之后,他就坐椅子上弹唱着,她在沙发上静静地听。
他的嗓音干净,略带一丝低沉与柔和,属于百听不厌的那种。
她也见过他的手,若是手掌翻过来,能看到指腹上薄薄的一层茧。
他一定是坚持不懈地练习了多年。
她想,他是真的喜欢音乐。
十七岁那年的生日,是林墨一生中最难忘的一个生日。
纵使往后生活有坎坷不平的时候,只要回忆起那天,弹着吉他认真唱歌给她听的少年,她仿佛就能鼓足勇气,一往无前了。
新学期的第一次月考成绩,陆轩的名次提升了不少。
林墨盯着年级成绩排行表,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某个周五,陆轩叫住林墨:“一起回去?”
林墨点头,原本放学后他们也常常是一起的。
下了车,陆轩往街边一条幽静的巷子里走,林墨在一旁跟着。
这是一条近路,从巷子里可以直接通到小区门口旁,比沿着街道走要省时。他们白天常常会走这一条路。
巷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泡桐树,微风吹拂,大朵的淡紫色泡桐花在温煦的空气中轻舞飞扬。
陆轩走至树下,慢慢停住,转过身来看她。
她以前个子不高,不知从何时起,变得这么亭亭玉立。
“林墨,我有话对你说。”
林墨抬手拂掉一朵掉在肩上的泡桐花:“嗯,什么事。”
“我喜欢你。”
她怔了下,抬头看他。
他注视着她,视线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她不由得屏住呼吸。
“是不是我在一厢情愿?”
她咬了咬唇。
“别怕,你告诉我。”
“不,不是。”
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
“你放心,这段时间,我不会再说这些事,也不会影响你学习,等高考完,你给我个答复,要不要和我在一起。如果到时没回答,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以往他看人都是淡淡的,或漠然的。但现在,他那双弧度好看的眼睛,似有星辰闪烁,望着她的时候,仿佛眼里只装了她,再也容不下别的。
林墨低头:“好。”
只一个字,在他听来,宛若天籁之音。
他想拥她入怀,手刚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
他愿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