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奔桑府，桑峰果然呆在家宅里研究他那些骨头。
“桑衿，快来快来！”桑峰着自己放在架子上的那个头骨，喜孜孜地说，“快来见证我迄今为止最伟大的成就！”
桑衿叹了口气，说：“一个将军，在家研究这些做什么？我来找你是要商量一下那个......”
“哎，别管别的了，快点来！”他拉起她的袖子，牵着她就往里面走。她踉踉跄跄地跟着他往里面走，一眼就看见了顶在架子上的一个人头，顿时吓了一跳。
“很像真人吧？多亏我在战场上见过的人头不少，哈哈哈，不过脸上肌肉脉络太多，我到现在才能弄出第一个――哎，你觉不觉得好像......有点面熟？”
能不面熟吗？这模样，和皇宫里的贵人有点相似。桑衿在心里想。
“拿到头骨的时候，我就知道做出来的人头，绝对好看。”桑峰抚摸着架子上一个漂亮的头骨说。
桑衿想了一想，忽然问：“你这头骨哪里来的？”
“这有什么难的，军营附近总有些敌国刺客来打探敌情，除了探子之外，莫名的最近多出几具百姓的尸体，交给大理寺，大理寺只推脱说尸体出现在军营附近，兴许又是敌国的探子，便置之不理。不过好在我们心地仁慈，还是把人下葬了，不过头骨漂亮几个，是不是？”
桑衿拿过旁边一个袋子，将这个头骨一把套住，抱在手中说：“桑峰，这个头我要拿走。”
“啊？为什么？”他赶紧追问，
“别问了。”她又将他复原得差不多的那个头颅也塞进袋子里去，说，“我拿走了，你以后再找个别人的吧。”
“哎哎，桑衿，你别这么武断啊......这真的是我有生以来见过最漂亮的头骨了......你别带走啊......”桑峰一把抓住袋子，声泪俱下，“桑衿，你不能这样对我！想当初在边疆的时候，我苦巴巴的从边境线给你带回来一个窝窝头，天寒地冻，我放了三天都没舍得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可你呢？至今不允许我和若尔单独相处就算了，就连平时有什么事也不告诉我！悄悄和顾王爷走到一起，我全部蒙在鼓里啊！你好狠的心！”
桑衿听着他的血泪控诉，终于叹了一口气，低声说：“桑峰，这个头骨，可能是我......在大理寺看到一个母亲的女儿。身世极为可怜，死得更是凄惨。这样一个美人儿身首异处，难道你忍心吗？你就让我拿回去，入土为安吧。”
“好......好吧。”桑峰犹豫了许久，终于依依不舍地放开扯住袋子的手，又可怜兮兮地看着她，“那.....桑衿，既然你现在替公主办事，身为你的亲哥哥，不管如何也不能让你受委屈，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
“好，其实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事。”她示意他，“首先，你告诉我，上次你弄回去的那条鱼，检验了吗？结果如何？”
桑峰立即正色：“当然验过了！我可是最负责任的将军！那些鱼果然是被毒死的！”
“是什么毒药？来源呢？”
“还不能肯定，但感觉似乎是水银中毒。”他有点不太确定地抓着头，皱起眉，“真奇怪，谁会在鱼池中投放水银呢？这东西不好携带，放到鱼池里又有什么必要？”
桑衿皱眉想了一下，然后说：“先记着吧，现在你先给我找件衣服，我当成你的跟班，然后我们去王氏香烛铺。”
“行，阿常身材和你差不多，我马上给你拿一件。”
桑衿摇身一变，成了桑峰的跟班。
两人在西市找到了王氏香烛铺。大老远，就看见明晃晃的招牌上，老大一个王字。
桑衿和桑峰在旁边的小茶馆坐下，桑峰这样的土豪当然先叫了上好的蒙顶甘露，外加四样蜜饯八个点心，又给伺候的茶博士丰厚打赏，顿时乐得他连其他客人都不顾了，就在他们这个雅间里专心煮茶。
“这蟹眼泡真是漂亮，你看你看。”桑峰拉着桑衿一起参观炉中的水泡，“哎......水泡密集起来了！来，桑衿你看，我上次看过一个人嘴巴里冒的血沫子就是这样的，一模一样！你猜猜他是五脏六腑哪一处受的伤？”
桑衿一个手肘撞在他的腰上，成功地阻止了他下面的话。
茶博士煮茶完毕，端上来给两人，一边笑道：“公子真是好眼光，一眼就点中了我。我做茶博士十几年了，这茶馆里论手艺谁也比不过我。”
桑衿笑道：“你也就十几年，看到对面那个蜡烛铺了么？听说他家做蜡烛都四代了，那才叫祖传手艺。”
“那个是真比不了，人家是四代祖孙上百年做蜡烛的，不然，这回观音寺的巨烛，怎么会找上他家呢？”
桑峰眨眨眼，还不明白其中内情的他乖乖地选择了端起青瓷盏喝茶。
“不过我听说他家也就这么四代了，王老头没儿子嘛！”
“可不是，只有一个女儿，他家算是绝根了――何况啊，还出了那件事儿。”茶博士一说起这些街巷流言，顿时眉飞色舞，“两位听说过吧？那老头儿把女儿赶出家门了！哎呀，就算是个女儿也不能这么糟蹋啊，看这老头以后老了谁来供养他！”
桑衿装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问：“听说他赶走女儿，是因为他女儿被刘癞子那什么的事情？”
“对啊，那个刘癞子真不是个东西啊，又丑又病，四十来岁找不到媳妇儿，看见人家姑娘在路边，就把她给糟蹋了――做下这种丑事，他还喜孜孜地到处炫耀！搞得京城大街小巷人尽皆知，这是要逼死她啊！”
桑峰没料到居然是这么劲爆的内幕，手中的茶杯都差点落地。他指着窗外对面的那个蜡烛铺，问：“就是那个......做蜡烛的王老头？”
桑衿则冷静地问：“王老头儿怎么不去官府告发，要求严惩那个刘癞子？”
“别提了，要不大家都骂这个王老头儿呢？收了钱之后，就不言语了，还嫌女儿肮脏，直接把她扫地出门了！”他说着，终于忍不住愤怒，声音也提高了，“我们当天可是亲眼所见啊，那老头儿把女儿一脚踹出门，丢了一把刀子一条麻绳在她面前，让她自己选一个死法，别丢他的脸，别死在家里！”
桑峰顿时一拍桌子，大怒：“混账，这老头儿不去找仇人拼命，反倒这么糟蹋自己女儿，这还是人吗！？”
茶博士摇头叹道：“可怜啊，他女儿翠儿就跪在当街，哭得都昏去了两三次，老头儿愣是不开门！你说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遭了这么大变故，还闹得满城风雨，走到哪儿都被人戳脊梁骨，临了她爹还嫌她丢脸，让她死外面去，你说这可是人干的事情吗？”
桑衿虽然脸上冷静，可也觉得胸口一股悲凉的怒火涌上来。她强自压抑，又问：“那后来，他女儿哪里去了？”
“她在烈日下当街跪了两个多时辰啊，她爹一直关着门。最后我们都看不下去了，要去拉她起来，结果她一把抓过麻绳，跌跌撞撞就跑出了西市，也不知上哪儿去了......唉，现如今也不知死在那个荒山野岭中了！”
桑峰气得说不出话，半晌才指着对面的蜡烛铺大骂：“这老头，绝对会有报应的！”
“哎，要报应早报了！这老头儿老来得女，老婆年纪也大了，产后血崩，就留下这么一个女儿。翠儿是真乖啊，四五岁开始就帮她爹干活了，七八岁就垫着凳子给她爹做饭！可老头儿呢？每日里骂骂咧咧只说女儿没用，每次看见人家有儿子的，那眼珠子啊，瞪得恨不得掉下来――你说，禹城里百万人，重男轻女的不少，可你们见过这样想儿子都要想疯掉的老头儿么？哪天他要是被雷劈死，街坊邻居一点都不奇怪！”茶博士说着，一边摇头叹息，一边去外面打水，嘴里还嘟嘟囔囔的，“我们街坊啊，只说老天无眼啊！那刘癞子病了许多年了，翠儿要是被他欺负时赶紧跑，他肯定是追不上的啊，怎么那回就被逮住了呢？”
桑峰也气得不行，他转头看向桑衿，却见她嘴唇抿得紧紧的，抓着桌子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连青筋都几乎爆出来了。
他吓了一跳，问：“桑衿，你怎么了？”
桑衿长出了好几口气，终于才松开了自己的手，勉力压着声音，说：“没什么......从没见过这样作践女人的，有点......难过。”
“你听到茶博士说了吗？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翠儿当时会被那个病弱的癞子给抓住，没有跑掉呢？我觉得她应该会拼命挣扎反抗吧，再者说了，她当时应该也会求救呼喊呀......”
桑衿心想，你怎么知道这其中，还有公主府的那个宦官魏良的事情呢？
桑峰看着她的模样，诧异地问：“你一点都不惊讶？一点都不诧异？”
“很惊讶，很诧异。”桑衿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说：“虽然不想和这个王老头儿打交道，但话还是要问的。你准备好册页，我们一起过去。”
王家四代经营，在西市的这家香烛铺，已经由于年深日久，显得十分陈旧。
狭窄的店面内，走进去之后仅剩了转身的空间。左边是一排铁制的蜡烛架子，上面插满了高高低低各种形状的蜡烛，右边是一个木柜台，柜台内放着一些香饼和香块，王老头儿正趴在柜台上雕着一支儿臂粗的龙凤喜烛。
店面只有前半间，从敞开的后门看去，后面半间是空地，搭了一个小棚子，堆满了蜡块与蜡模，现在正有一锅红蜡在炉子上热着，发出不怎么好闻的气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