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转身回阁内守着公主去了，桑衿走到顾伏桦身边，却发现他正看着合欢林中某一处。
她还未出声，顾伏桦已经转身，向着下面走去。
她匆匆瞥了一眼，只看到晋泽站在合欢花下，手中握着一个东西，一动不动。只是离得太远了，她看不清他面容上的神情，亦看不清他手中拿的是什么东西。
顾伏桦已经走下台阶，桑衿强迫自己回头，跟在他的身后下了栖云阁。
他们沿着高台的台阶而下，偶尔转折之间，她可以看见顾伏桦的侧面，凝重而沉静。
她不知他这是为谁，还在犹豫之中，顾伏桦忽然开口，说：“如此看来，要进入库房偷盗，又要打开这个箱子，将东西原封不动取走，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桑衿点头，说：“必定有办法，只是我们还未曾知晓。”
他的目光定在她的身上，台阶之上，长风自他们身边流过。他打量她许久，才说：“对于此案，你反应颇为奇怪。”
桑衿诧异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指的是哪个方面。
“比如说，永昌公主的九鸾钗被盗，你却似乎对她的安危更加关心――有什么事情让你觉得她的预感是对的，九鸾钗真的会关系她的性命？”
知道他指的是这件事，桑衿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忙说道：“这事，我正要请示王爷，是否需要拜访一下鄂王。”
顾伏桦微一挑眉：“又关鄂王什么事？”
“上次那一场击鞠之后――就是驸马出事的那一次――因赵王想吃古楼子，我们同去彭英沙的家中，见到了他家供在堂上的一幅画，据说是彭英沙的父亲当年进宫为先皇诊脉时，受赐的一张御笔。鄂王当时一看见那幅画，神情便异常奇怪。”
顾伏桦略一沉吟，问：“此画与此案，又有什么关系？”
“这幅据说出自御笔的画上，一共有三处分布不均的涂鸦，第一幅，画的是一个男人遭到雷击，受焚烧而死；第二幅，是死于铁笼中的一个人；而第三幅，则是一只巨鸟自半空中飞扑而下，啄死了一个人。”
顾伏桦微微皱眉：“所以，根据前两个人的死，你认为，永昌公主或许会是......第三个？”
“是。当时我看到时，并不在意，但此时想来，此画或许，与此案有着莫大关联。”
顾伏桦转身继续向下走去，问：“那幅画确是出自于御笔？”
“不知。但我看那画的质地，是边疆黄麻纸，纸张平展厚实，模样倒真像是上用的，但我接触宫中事物较少，并不敢肯定。”
“边疆黄麻纸是宫中用来书写的，若是作画，先皇一般喜欢用宣纸，或者白麻纸，怎么会用黄麻纸？”
桑衿说道：“而且，那画近似于涂鸦，其实只是三块墨迹，谁知道是出于谁手？而且看来作画者也只是信手乱涂，所谓的三种死法，全都只是我们几个人想象臆测的。”
“你去办你的事吧，我先去驸马那边，顺便让大理寺的人去取那幅画，看一看究竟是不是父皇的御笔。”
顾伏桦说着，转身便要走。耳边听得黄鹂叫声，滴溜溜如珠玉圆润。
他微微抬头，看向树梢。有两只黄鹂鸟正在枝头相对而鸣，偶尔互相摩挲翅膀。跳跃间枝头的合欢花便一簇簇如丝绒掉云，一派旖旎。
他的目光顺着合欢坠云的轨迹，又云在她的面容上。那朵花不偏不倚云在她的鬓发边，粉红的花朵映衬着粉白的脸颊，颜色生动，令他不由得目光停滞。
见她抬手接住那朵合欢花，心事重重的模样，他便问：“在想什么？”
桑衿思忖道：“目前接触到的这三个案件，与公主府都有着似远似近的关联。如今两人死亡，驸马受伤，但到目前为止，基本毫无头绪......我担心若不及早破案，万一公主真的出事，恐怕局势将难以收拾......”
顾伏桦淡淡说道：“我知道。你不必急躁，实在不行，自有少卿帮你收拾残局。”
桑衿在心中同情了一下少卿，点头。
桑衿在云指引下，前往厨房寻找菖蒲。
菖蒲又在制定明日府中的菜单，正吩咐几个厨娘和杂役：“公主身体不适，口味必要清淡，鸡鸭鱼肉必要酌减，补血益气的一定要有四种――前日说了公主喜爱枸杞芽，怎么还不见你们去采买？”
杂役们唯唯诺诺，也有人烦恼道：“枸杞芽是当季才好吃的，如今都老了，一时也难找。”
菖蒲叹了口气，拍拍桌子说：“我不管，公主说要什么，你们要是弄不到，明天我一个个掀了你们头皮！”
云在外面叫她：“菖蒲姑姑。”
她回头看见她们，才挥手示意几个人散了，一边站起来，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桑姑娘，来找我有事么？”
桑衿走到室内，在她对面坐下，说道：“前次过来请教了姑姑几个事情，如今还有一两点疑问，还请姑姑释疑。”
菖蒲一脸郁闷：“还是魏良的事情？我当时真的只是与他口角一次而已，府中与他吵过架的人又不只有我，前月坠玉不就和他大闹了一场......”
桑衿笑道：“不，我并非来问这件事。”
“那......不知姑娘这回想要问的，是什么？”
桑衿正视她，问：“请问姑姑，你上次那延散香的来历，是否可以对我从头至尾说一遍？”
菖蒲愕然，问：“和那延散香......有什么关系？”
“这个我不便说，我也是奉大理寺少卿少卿之命，前来问话。”桑衿冠冕堂皇地说。
菖蒲只能低头说：“是......是公主府外一个人送给我的。”
“不知是什么人呢？”桑衿追问。
菖蒲咬咬唇，但终于还是说：“钱记车马店的老板，钱关索。”
桑衿没想到那个矮胖的老板钱关索居然与王府中的厨娘有关，双眉顿时皱了起来。
魏良因讨要延散香而与厨娘菖蒲口角；在刘癞子死的屋内，王烷闻到了延散香的气息；而钱关索，刚好是撞开刘癞子那个房门的人；同时也是贩卖那匹让驸马摔伤的黑马的人......
这一切，到底是以什么串联起来的？期间那条现在还看不见的线索，到底是什么？
她又问：“菖蒲姑姑，请恕我打听您的私隐，您是公主府掌膳的，而钱关索是车马店的，似乎风马牛不相及......”
“是啊......我们也是年初认识的。”她低头，用手指在桌上画着，显得有点窘迫，“那时他手下一伙人在公主府修缮下水道，因厨房的水道最多，我与他商量过水道分布，便由此相识了。他......他胖是胖了点，矮也是矮了点，但为人很好。他们在这边干活时，我有一次走路不小心，陷到了泥浆里，就是他把我背出来的，还打了水帮我洗干净鞋子送回来......”
桑衿看着她面容上微微的红晕，不由得提醒她：“钱老板这个年纪，家中应该是有妻有子了吧。”
“是，他家中有妻有妾，还有三个儿子。”
桑衿便也不再说什么，只问：“钱老板把延散香送给你，然后按照府中规矩，你便先呈给公主过目，谁知公主却将它赐给了魏良？”
“是啊，结果那个魏良贪得无厌，我总共就这么点儿，他却以为我必定自己还留着一些的，过来讨要。我说没有，他就硬向我要钱老板的地址，说......说什么去找我相好的要也是一样！”菖蒲说起这话，脸色还是气得通红，“这是什么鬼话！知道的还以为我和钱老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菖蒲姑姑，你也不要太生气了，实则......我觉得魏公公的猜测也有一定道理。”桑衿解释道，“延散香十分珍贵，谁会知道钱老板如此慷慨，居然会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呢。”
“废话，我帮他那么多次，我自己也是冒风险......”说到这里，她喉口卡住，似乎觉得自己不应该将这件事宣之以口，但话已出口，也无法再收回，只好懊恼地坐在那里，不再说话。
桑衿望着她的眼睛，没说话，却一直看着她。
菖蒲在她的凝视下，叹了口气，不得不开口说：“钱老板有一次对我说，他早年间有个女儿，如今若还在的话，也有十七八岁了。可惜当初他带着妻儿逃荒到禹城郊时，一家人饥寒交迫，实在没办法，只能将当时年仅七岁的大女儿给卖掉，换了五缗钱。就靠着这五缗钱，他一家人得以活命，他也靠着贩卖草料起家，后又遇上贵人，到关外联络到几家大马场，如今生意越做越大，三个儿子也相继成人，可惜......他说此生亏欠最多的便是自己的女儿，但恐怕是再也寻不回来了。”
桑衿点头，又问：“此事应该去找户部打听，怎么会找上你呢？”
“当初他的女儿，买家是个公公，据说是宫里出来采买宫女的。他寻思着，女儿估计不是在宫里，就是在诸王府邸。可惜他一介商贾，与宫中、王府又能有什么交集呢？但我好歹是公主府的人，与公主身边的几个侍女是说得上话的，她们有时进宫或去诸王家做客，或许能打探得一些消息，虽然希望渺茫，但也总是一条路。”
桑衿笑问：“姑姑热心助人，想必定是帮他打听了？”
菖蒲神情显出一种奇异的尴尬，说道：“这事......说来也凑巧，他要找女儿，偏巧......就在公主府中找到了。”
桑衿也是诧异，宫中、诸王、公主府邸中，宫女侍女多如牛毛，不下万人，怎么就这么巧，刚托公主府的人找，这人就在府中，真是太过凑巧。
“或许这也是......他心诚则灵，命数中冥冥注定，所以这般凑巧吧。”菖蒲说道。
“那么他女儿是公主府中的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