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蒲神情更显奇异，眼神游移许久，才终于说：“我想可能是......是珠珠。”
“珠珠？怎么认定的？”
“哦......珠珠今年十七岁，是七岁那年被采买进宫的，家中......据说也有两个弟弟，而且她右手腕上有个......痕迹，和钱老板形容的，一模一样。”
“两个弟弟？”
“是呀，钱老板三个儿子，有一个孩子是在卖掉女儿发达之后才出生的。”
“这可真是太巧了。钱老板想必很高兴吧？”
“是呀，这可是天降好事，我都替他们高兴。但是此事还请姑娘一定要保密，如无必要，不要向别人提起。”菖蒲叹了一口气，说，“毕竟这是我私收了他人财物，瞒着公主在府中为别人办事，按例，是要被逐出公主府的。”
“姑姑放心吧，这也是你积德行善。只要与本案无涉，我一定绝口不提！”桑衿保证道。
菖蒲这才点点头，脸上却依然是那种忧虑的表情。
桑衿想了想，又问：“姑姑是驸马那边带过来的家人吧？”
菖蒲赶紧说：“哎呀，我们如今都是公主府的人，哪有这边那边的。”
“我并非这个意思。”桑衿笑道，“我只是觉得姑姑这名字十分雅致，又听说府中有豆蔻、鸢尾等，觉得你们应该都是姐妹吧。”
“是呀，我们几个人年纪都差不多，当初驸马还小的时候，便一直在他屋内做事了。蒙夫人看重，我管膳食，鸢尾管起居，玉竹管笔墨书籍......那时几个人感情都不错。”
“豆蔻呢？”她问。
说起豆蔻，菖蒲的脸上又蒙上一层哀戚，叹道：“豆蔻和我们倒疏远些，她是最早到驸马身边，驸马那时三四岁，她十三岁，今年的话......豆蔻三十三。”
“她如今在哪里？”
“就在月前，在知锦园失足云水......死了。”
桑衿顿时想起珠珠曾说过的，知锦园中那个闹鬼的传说。她试探着问菖蒲：“听说知锦园被公主封闭了？”
“是啊......听说豆蔻死后，有人在知锦园中半夜哭泣，道士做法也没用，所以公主命人封锁了知锦园，再不打开了。”
“哭声是男是女？”桑衿问。
“这个我可不知道，是公主说有哭声，她既然听到了，那还能有错吗？”
桑衿点头，又问：“那......豆蔻之前住在那里吗？”
菖蒲摇头道：“不是的，她住在宿薇园。驸马成婚时，老爷夫人原说也帮豆蔻找个好人家成亲的，可驸马坚持说自小习惯了她照顾，一定要她过来。豆蔻后来就主管着驸马住的宿薇园，我在膳房忙得焦头烂额，鸢尾虽清闲些，但手下十来个绣娘，也天天要监督着绣活，玉竹在书房中也忙碌。我们四人各有事情，偶尔碰到也说不了几句话，后来忽然听说豆蔻去世了，我也确实伤感，去找鸢尾她们问过，可她们也只说不知。倒是府里有人说，怕是知锦园的鬼怪迷了心窍，把她扯进去的吧。不然，宿薇园离知锦园又不近，怎么她就死在里面了呢？”
桑衿若有所思，问：“这么说......驸马对于豆蔻，感情是很深的？”
“是呀，豆蔻比驸马大十岁，从小就照顾着他，所以驸马也一直非常敬爱她。有时候夫人都开玩笑说，豆蔻多年来在驸马左右，比她这个做母亲的更亲近呢。”
桑衿点头，说：“原来如此。”
菖蒲见她不再问话，便翻开账本又核对起账目来。
桑衿见她打算盘时指法略显迟缓，知道自己在旁边让她觉得不适，便站起来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向姑姑告辞了。”
“姑娘慢走。”她松了一口气，又随口挽留说：“不如用了晚膳再走吧，我让人备一点公公喜欢的菜。”
“不了，王爷还在驸马那边等我呢。”
宿薇园的紫薇依然在盛放，一串串盛放的紫薇花，在刚刚升起便已灼热的日光下显出浓烈夏意。
驸马正在向着顾伏桦诉苦：“王爷，您是知道的，不是我不去伺候公主，实在是我夫纲不振，公主不召我过去，我哪能过去？我倒是愿意端茶倒水伺候着，可是公主宁愿听国子监学正讲周礼呢！”他说到这里，见宦官领着桑衿进来了，脸上挂上尴尬的苦笑，朝她一抬手：“桑姑娘。”
“见过驸马。”她行礼后，站在顾伏桦身后。
顾伏桦将那个话题轻轻撇开了，只说：“最近，公主府中似乎出了不少怪事。”
“是啊......魏良死了，我打马球出了点儿意外，现在......公主最珍爱的九鸾钗竟离奇失踪了。”驸马扶额哀叹，“真不知是不是像那些臭道士说的，府中有什么东西兴风作浪......”
顾伏桦问：“什么东西？”
“就是......知锦园的事情嘛。”他看着桑衿，问，“桑姑娘是否也听到府中流言了？”
桑衿点头，问：“是否指驸马身边的豆蔻莫名其妙溺死在知锦园那件事？”
“嗯......”他默然点头，眼中闪过一抹几乎难以觉察的哀伤，但他立即便将头转向了窗外，看着那些在日光下怒放的紫薇花，声音依然是波澜不惊的语调，“自那之后，知锦园就因为夜来鬼泣而被封闭了，但好像从此之后，府内就老是出些奇怪的事情......就像公主梦见自己的九鸾钗不见了，结果她的九鸾钗就真的不翼而飞了，你说，这么重要一件东西，能在这么严密的守卫下消失，这不是咄咄怪事么？”
桑衿点头道：“确实是，怎么看都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我也在想，是不是因为豆蔻的冤魂在兴风作浪。”驸马若有所思地说，“也许只有鬼怪，才能在那种情况下让九鸾钗忽然消失吧。”
“驸马觉得，服侍您近二十年的豆蔻，知道自己在死后会被您称为鬼怪，会不会很难过？”桑衿问。
驸马愣了愣，然后轻声说：“或许......如果她死得很冤枉，很痛苦的话。”
桑衿垂下眼睫，默然不语。
顾伏桦则说：“怪力乱神之事暂且先搁下，我想先问驸马一件事情，昨日午时，你在何处？”
驸马微微一怔，然后回答道：“午时我在大宁坊。”
“不知驸马去大宁坊有什么事？”
“大宁坊的兴唐寺主持悟因，是大德高僧。我因最近府中出了点事，所以去请他诵经超度。”他回忆着，清楚地说来，“和悟因约好日子之后，我在寺中转了几圈，不觉已经迟了。出来时听说坊中出了人命案，我去看了看，见大理寺已经有人查探了，便自行回府了。”
桑衿问：“不知驸马在寺中盘桓时，有遇到什么人？”
驸马摇头，说：“又不是初一十五，香客稀少，我在后院转了一会儿，没有遇到什么人。”
“之后呢？”顾伏桦缓缓问，“在你离开大宁坊回府之前。”
驸马愕然看着他，问：“王爷的意思是......”
“昨日我从衙门回府时，在大宁坊见到了你。”顾伏桦也不隐瞒，轻轻带过一句，“你和那个翠儿，正在说话。”
驸马脸色终于变了，他没料到自己在大宁坊与翠儿所说的话，居然会落到他们的耳中。
他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但终于还是点头承认说：“是......之前，我去摆平此事时，见过她一面。”
“但你对于她的举止言语，却似乎并不像只见过一面的样子。”顾伏桦依然口气冷淡，却毫不留情。
驸马长出了一口气，说：“是啊......终究是公主府亏欠了她，我想尽量对她好一点。”
顾伏桦冷眼看着他，并不说话。
“难道就因为我出现在大宁坊，和翠儿说了几句话，王爷便认为我与那个刘癞子的死有关？”他终于忍不住，急着开口替自己辩解，“王爷您觉得，我会孤身一人前往大宁坊，去杀一个浑身烂疮的病鬼？我只要吩咐一声，那个刘癞子就有一百种死法，您说是不是？”
顾伏桦靠在椅上，看着跳起来急着辩解的驸马，连眉毛都没动一下：“驸马，你多心了，本王只是想说，你毕竟是永昌的驸马，夤夜与一个年轻女子相会，似乎欠考虑。”
驸马愣了愣，才脱力地重又坐下，低声说：“是......谨记王爷教诲。”
在公主府中盘桓许久，眼看又是彩霞满天。
驸马亲自送他们到宿薇园外，然后有点忐忑地说：“王爷慢走，我先去看看公主那边是不是需要我。”
顾伏桦点头道：“去吧，府中上下最近出了这么多事，你必要好好照顾公主，让她最好不要出门，不要与外人见面。”
“是。”驸马态度恭谨，一一应了。
桑衿跟在顾伏桦身后，顺着小路走到角门处。
王府所在的永嘉坊离公主府并不远，穿过兴宁坊就到了。公主府在禹城东北角的十六王宅，从西南角门出来，正通向禹城各坊。
两人见天边晚霞灿烂如锦，都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也不管王府的车马正在等着他们，在公主府中慢慢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