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峰只好悻悻地拉着“小若”往彭英沙家里走。桑衿也下了马，两人来到彭英沙家门口，正要敲门，却见里面跑出来一个女子，差点和他们撞个满怀。

后面传来彭英沙的叫声：“阿茵！你去哪儿！”

桑衿立即抬手，抓住那个跑出来的女子的手臂，将她拉住。

那女子面容苍白惨淡，头发被一根木簪紧紧绾住，身上一件窄袖青衣，脚上一双绣着木槿花的青鞋，正是翠儿。

她被桑衿拉住，又甩不开她的手，颤抖着叫了一声“桑姑娘”，眼泪就扑簌簌落下来了。

桑衿赶紧问：“怎么了？闹别扭了？”

翠儿拼命摇头，却不说话。

彭英沙已经跑了出来，无奈说道：“阿茵，你切莫胡闹，这事......这事与你并无关系。”

桑峰使了个“淡定”的眼色，便拉着翠儿走回去，轻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可否详细对我们说一说？如果能帮上你的话，我们一定尽力。实在不行，好歹也多个人帮你们出主意，对不对？”

翠儿却只掩面哭泣，并不说话。

彭英沙无奈说道：“她......唉，也不知为了什么，昨晚在院子里站了一夜，我早上起来看见她，赶紧问她出了什么事，她却胡说八道，说什么我本来前程似锦，全都是被她......被她害的，说自己不能再拖累我，竟......竟说要离开了！”

桑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翠儿声音颤抖，断断续续说道：“彭二哥，我......我确是不祥之人，你和我在一起......是多个祸害！我爹早就说过，我生来就是灾星，我一出生就害死了我娘，后来又......又云得那般田地，早已不该是存在这世上的人......”

“不许胡说！”彭英沙赶紧打断她的话，他看看周围，幸好无人，便赶紧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回院内，掩上了大门。

“我......我没有胡说......”翠儿失声痛哭，几乎是嚎啕着冲桑衿他们喊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王翠儿！是禹城满城的人都在嘲笑、都在议论的那个女人！全天下都知道我被刘癞子污辱，知道我该死在荒郊野外！我不该在这里活着，我不该拖累彭二哥！”

“阿茵！”彭英沙冲上去，狠狠抱住了她，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

然而虽然被彭英沙抱住，被强行止住了崩溃的嘶喊，翠儿的眼中，却依然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滚滚云下来，那里面满是绝望，和她整个人一样，令人怅叹。

桑衿便站起身，走到翠儿身边，低声说：“阿茵姑娘，我知道我们过来调查此事，给你造成了不安，但其实我们二人并无恶意，还请你放宽心。彭英沙是我们的挚友，我深知他秉性端正，是个再正直不过的人。他卷入此案，也只是因为万千头绪之中有几条扯到了他，我们只是过来循例问话，你不必担心，我们问完就走。”

翠儿依然直勾勾地盯着她，脸上的神情，显示她根本没听进去桑衿说的话。

桑衿只好叹了口气，说：“彭英沙，你先放开阿茵姑娘，我们问几句话就走。”

彭英沙扶着翠儿坐到桌旁，小声对她说：“你先等一下，一会儿就好。”

桑衿示意彭英沙在石桌边坐下，问：“昨日大理寺的人怎么说？禹城军营那边又怎么说？”

彭英沙一脸惶惑，搓着手说道：“昨日午后，我还在禹城军营，忽然大理寺的人过来找我，说是想要借阅我家一幅据说是先皇御笔的画。我当时还十分奇怪，心想这画我家一直妥善收藏，也不曾对别人提起过，怎么大理寺的人会知道。但既然他们这样说了，我便带他们回家，让他们在楼下等着，自己上楼去打开一直放那幅画的柜子......结果，我拿钥匙打开柜子一看，那幅画居然不见了！”

“不见了？”桑峰愕然惊呼出来。

“是，在我家柜子中稳妥地放了十来年的那幅画，居然不翼而飞了！我急了，赶紧问了我爹，我爹也急了，我们加上阿茵，把楼上楼下翻了个遍，可就是没找着。我无奈，只能告诉大理寺的人说，那幅画失踪了，大理寺的人不相信，说此画非同小可，是上面有人指名要的，若我交不出来，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我知道大理寺亦要对上头交代，可那幅画确实从我家消失了，我有什么办法？结果大理寺的人去对军营的人说，我涉案了，还是两起人命案和驸马受伤案，你说这事还能不闹大么？军营叫我先处理好此事，在那之前就不需去军营点卯了。”

桑峰诧异地转头问桑衿：“你猜......那个指名向大理寺要画的混蛋是谁？会不会是......永昌公主？”

桑衿扶额，她当然知道“那个混蛋”就是顾伏桦了，估计他也就是对大理寺说一句话，结果大理寺就兴师动众，搞出这么大一场风波。

但见桑峰这样说，她只好说：“我想......不太可能吧，毕竟永昌公主怎么会知道彭英沙家里有这样一幅画？”

“再说了，就算有这样一幅画又有什么关系？这画是先皇画的，又不是彭英沙画的，对不对？”桑峰理直气壮地拍着桌子站起来，“不行！我得去找王烷评理去！”

桑衿几乎要拜倒在他跳跃的思维之下：“又关王烷什么事了？”

“王烷管着军营啊！大理寺找他下面的人麻烦，他怎么能不替彭英沙出头？再说了，不就是丢了一幅画吗？丢的还是自己家的画，又不是大理寺的，大理寺根据律法哪一条强迫彭英沙找出来？军营又凭哪一条让彭英沙在家找到再去应卯？”

桑衿无奈地白他一眼：“官府查案，无论王公大臣或平头百姓，全都要配合行事。彭英沙这幅画，或许与案件真有关联，所以就算大理寺要求他立即寻找，也是说得过去。”

桑峰顿时气馁，趴在桌上一脸无力的神情：“其实我也知道......就是为彭英沙抱不平嘛！好容易彭英沙进了禹城军营，这怎么又摊上这种破事？我说彭英沙，你最近是不是需要去庙里烧个香了，怎么好像老是走霉运......”

话音未落，桑衿已经狠狠瞪了他一眼。桑峰一眼看到翠儿眼中原本打转的眼泪又滚滚云下，赶紧抬手给了自己脸颊一下，不再说话了。

桑衿站起来：“先去看看你家藏画的那个柜子吧。”

彭英沙忙说：“好。”

几个人站起，进入内堂，顺着楼梯走上二楼。

放画的那个柜子就在楼梯口，柜子上挂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锁，彭英沙打开旁边的柜子，里面堆放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木盒子、蝈蝈笼、旱烟筒等各种都有。

彭英沙从旱烟筒中倒出一把钥匙，开了柜子给他们看。

里面也放着不少东西，几匹布帛，半缗多钱，下面还有一些散乱的药材之类的。上面放着一个放置卷轴的长木盒，但那里面已经空无一物了。

彭英沙指着那个木盒，说：“大理寺的人过来时，我一打开柜子，就是这样了。”

桑衿看着这整整齐齐的东西，又问：“画是什么时候失窃的，其余还有丢了的东西吗？”

“不知道啊，我那天给你们看完之后就收起来了，然后就再也没打开过这个柜子。柜子里其他的东西也都没丢，连盒子都原样盖好的，就是少了那幅画。”

桑衿皱眉，叹了一口气，示意他把柜子锁好，然后说：“彭英沙，我知道了。”

彭英沙愕然睁大眼，问：“什么？你已经知道我家的画哪儿去了？”

“我想，说不定下午，或者明天，它自己会回来的。”她的目光，落在翠儿的身上，见她神情僵硬地躲避自己的目光，她又低声说，“我想，你这么好的人，就算是晕倒在山上的一个落难女子，都会带回家救助；你秉性敦厚，不计较自己身边人的过往；你对什么人都掏心掏肺，我想，你身边的人也必定会感念你的好，上天也会成全你，让那幅画尽快回来的――不然的话，那个偷画的人，可能要失去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同时也受到良心上的谴责。”

彭英沙莫名其妙，只问：“你的意思是，我不用找了，那幅画自己会回来？”

“嗯，我想会的。”

桑衿说着，便转身下楼，只说：“这幅画就先这样，其余的事情，我还要问你。”

桑峰急了，赶紧问：“桑衿，这边的麻烦怎么办？大理寺那边怎么办？禹城军营王烷那边，你去说好话，还是我去对付？你难道就真的这样看着他麻烦缠身？”

桑衿看都没看他，只说：“桑峰，这幅画只是我们的来意之一，其实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彭英沙，你先把本册拿出来，认真记下。”

“好......”桑峰立即乖乖地从马身上的背囊中取出笔墨。

“彭二哥，目前我手头与公主府有关的，共有三个案子。”

桑衿开门见山，坐在他的对面，也不管他局促不安的神情，只说道：“第一桩，是观音寺中，公主府宦官魏良被烧死的案件，当时，彭英沙你正在寺中，而且蜡烛炸开焚烧魏良时，你就在他近旁。”

彭英沙绷紧下巴，勉强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