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衿见翠儿的神情依然迟疑,便抬手拍一拍彭英沙的背,说:“王姑娘,相信我们。好歹我们会一直站在你这边,如果是大理寺的人过来的话,我怕你会更受惊吓。”
听她这样说,彭英沙赶紧点头,低头安慰翠儿道:“放心吧,桑姑娘很厉害的,世上没有她破解不了的疑案。我相信,只要你一切照实说,桑姑娘一定可以帮你申冤的!”
翠儿抬起头,目光深深地看着他,许久,给他一个勉强扯了一下唇角的表情:“可是......我没什么可说的,就是我杀了那两个人。”
“对我们说谎,是没有用的。”桑衿打断她的话,目光看向桑峰,桑峰会意,立即说道:“王姑娘,刘癞子的尸体就是我经手检验的,尸体上的伤口,我记得很清楚。”
说着,他回身到外面折了一根树枝给她:“王姑娘,你就把我当成刘癞子,给我们示范一下当时的情景吧。你说刘癞子站在门内,于是你就举着刀子,刺了他两下,对吗?”
“对......”翠儿手中握着那根树枝,颤声应道。
“那么当时,你是怎么刺的呢?”
翠儿犹豫着,看看彭英沙,又看看手中的树枝,但终于还是举了起来,向着桑峰的胸口刺下去。
彭英沙大急,正要阻拦,桑峰已经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阻在了半空:“王姑娘,如果一个人面对着别人刺下去的话,伤口必定是从上而下的。可惜刘癞子的伤口,是从左至右的,也就是说,他是在向右侧卧着时被人刺中的,伤口略有向下倾斜,我们推断,那个人必定是趁着刘癞子睡觉时,蹲在矮床前,挥刀刺入的,而不是像你所说,他来开门时被你刺中。”
“所以,若你坚持说自己杀了刘癞子,那么请你告诉我们,你是如何在刘癞子睡觉的时候潜入他那个铁笼般的屋子里杀死他的?又是如何在门窗都由内反锁的那个屋子里出来的?”
翠儿呆呆地站在他们面前,无言以对。
彭英沙瞪大眼睛看着她,颤声问:“阿茵?你为什么要说谎?你为什么要谎称自己是凶手?”
“当然是为了你,彭二哥。”桑衿静静说道,“你以为她是杀了魏良和刘癞子的凶手,而她以为你才是为了替她报仇、杀了那两个人的凶手。所以,在她发现你已经成为被怀疑的对象,甚至也确实地影响到了你的前途之后,她选择了牺牲自己,义无反顾地到大理寺投案自首,企图顶替你的罪行,保得你的平安!”
桑衿的话,让彭英沙和翠儿两个人都惊呆了。
“阿茵......你太傻了!”彭英沙猛然将她的手抓住,这么大一个男人,又欢喜又气恼又悲伤,混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你啊......你!现在我们可怎么办啊?”
桑衿看着他们彼此交握的手,心中欣慰又难过,只能说道:“现在公主死了,王姑娘当时身在大理寺净室,绝对没有嫌疑。但之前两个,你已经有招供,一时要保你出来也难,恐怕你还是要等一等,要到真凶落网才能出来了。”
翠儿神情黯然地点点头,轻声说:“对不起,彭二哥,我......我竟不信你......”
“不怪你,该怪我瞒着你......”彭英沙叹气道。
“你们可真是的,搞出这么一场风波,弄得我们现在又得重新走一次。”桑峰无奈地摇头,把食盒给拎到外面去,把桌椅整理好,和桑衿坐在椅上,彭英沙和翠儿则并肩坐在那张空荡荡的矮床上。
“来,你们是那天观音寺最近的几个目击者之一,王姑娘,希望你能先解开心结,将那天的情景详细地对我们描述一遍,好吗?”
翠儿默然咬住下唇,她的目光看向彭英沙,彭英沙朝她点了点头,她才低下头,默然说:“可是,那天我一开始带着帷帽,外面的情形其实看不太分明,等到后来彭二哥帮我去捡拾帷帽,我又怕人认出我,所以捂着脸蹲在地上。我什么也没看到,甚至......甚至连人群中的魏良也没看到,按理说,宦官的红色服饰在人群中是很显目的,但我确实没看到。”
彭英沙也想了想,说:“对,当时观音寺中人山人海,魏良个子又矮小,淹没在人群中,连我也没有看见他。直到天雷劈下,蜡烛炸开,我看到在地上打滚的魏良,才发现原来他也在观音寺。”
“那么,你们觉得当时......有没有可能,有人趁机对他下手呢?”
“完全不可能!”彭英沙坚决摇头道,“霹雳炸开蜡烛,就只需要那么一瞬间,谁能在那一刹那间反应过来,将人群中的魏良拉出来,又刚好撞在火堆上?”
“而且,他身上......是全身都在起火,并非一个两个地方沾上了烛火。所以,就算他在地上打滚,也没能阻止住火势。”翠儿轻声说道,“所以我想,必定是天谴。”
桑衿点头,又若有所思地问:“那么,当时你们看清魏良了吗?觉得他有没有异常?”
彭英沙点头道:“当然!我知道他是害了翠儿的人,所以在混乱中还回头看了他好几眼。我看见他......似乎是被吓傻了,火烧在他身上应该会很痛,但他一开始居然还有点迷迷糊糊的,趴在地上呆了一瞬,才惊叫着在地上打滚想要压灭自己身上的火。”
“嗯......我也记得......他那种如梦初醒的样子。”翠儿说。
桑峰一边记录着,一边歪头看桑衿:“怎么样,是不是越查越像天谴?”
桑衿不置可否,又转而看向翠儿,问:“你为什么要将那幅画拿走当掉?”
翠儿听她提起这事,身躯微微一颤,抬头看了彭英沙一眼。
见彭英沙脸色无异,依然温柔凝视着她,她才轻咬下唇,低低地说:“我......我爹找到我了......”
彭英沙愕然,问:“什么时候?”
“就在......你打马球的那一天。”她低着头,怯怯地说,“我想着替你做一个古楼子,所以就到西市去买羊肉......可是,就在经过我爹的店铺时,我,我不由自主的,就往里面看了一眼......”
明明带了帷帽,可毕竟是十多年的父女,王至元立即认出了她。等她买完羊肉到彭家门口时,觉得有点不对劲,一转身忽然发现了正远远跟着她的父亲。
见自己已被她发现,王至元便干脆走上来,对她说:“不错,不错,没想到你不但活着,还找到落脚处了。”
她吓得全身发抖,怕被彭家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能哀求父亲当做没有她这个女儿,赶紧离去。
王至元冷笑道:“找到了男人,就想撩开我?你对得起我养你十七年吗?我告诉你,要不你给我滚得远远的,别留在禹城给我丢人现眼;要不,你就让这家人给我备下十缗聘礼,算是我这么多年来养育你的报酬!”
桑峰听着,叹了口气,问:“所以你就将画拿去当了十缗钱,给了你爹?”
翠儿咬牙默默点头,说:“我......我实在没办法,我不想离开彭二哥,可我也怕他知道我的过往......我,我还以为,天底下没有一个人,会接纳那样一个过往不堪的女人......”
她说着,用颤抖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声音也越来越低:“我绝望了,原本我以为,我能烂在那个小院子里,一辈子,那里是我最后的藏身之处......可我爹逼我,他要断绝我这辈子最后的希望......直到我听到、听到彭二哥说起这幅画,知道它原来还有那样的来历,我便......把画拿给我爹,说了是先帝御笔,十分值钱,让他拿了之后,就永远不要来找我。我爹不信,我就拿着到当铺去,真的当到了十缗钱。我把钱交给他,说,以后,王家没有女儿了,我以后,是彭家人了......”
说到这里,她终于再也说不下去,只剩下因为激动而剧烈的喘息。许久,许久,她才哽咽道:“彭二哥,对不住......我,我是个贼,偷取了你家最珍贵的东西......”
“不,别说你是为了留在我身边,就算你把家里的东西全卖掉也好,扔掉也行,都没有任何关系。”彭英沙轻轻握住她的手,轻声说:“我爹大病初愈,我又在外,如今家里全靠你操持,你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了!主人拿东西,不是天经地义吗?”
翠儿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她呆呆地望着他,脸上只有眼泪缓缓留下来。彭英沙轻轻帮她擦去,默默凝视她许久,忍不住黯然神伤,说:“阿茵,你太傻了......现在,可怎么办呢?”
“就是嘛,你看弄成现在这样,真的有点糟糕呢。”桑峰见周围没其他人,压低了声音又说道,“不过你们也不必担心啦,这次公主的死,对于朝廷来说是大不幸,但对于翠儿来说,却是大幸......少卿这个人还是比较开明的,只要翠儿能对他澄清事实,我们再托几位王爷说说好话――好歹赵王和鄂王都见过你们,只要我们真心诚意哀求,说说话应该没问题。至于皇上,我看当今天下,能让皇上改变主意的人,大约也只有顾王爷了。而顾王爷,就要靠桑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