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簪子插回银簪之中，勉强避开他的目光，低声说：“刚刚看见你和岐乐郡主在说话，不敢过去打扰，所以就在这里理一理案子的头绪。”
他看了她一眼，在她身旁坐下，说：“岐乐是来拜祭永昌的，我们凑巧遇到。”
“郡主看来......气色不错，最近她身体应该还可以吧？”
“不知道，或许永昌的死会让她思及自身，更加难过吧。”他说着，漫不经心地抬手拈起一枚小小的石榴在眼前端详，转移了话题问，“你刚刚理出什么头绪了？”
桑衿顿了顿，才说：“我记得，公主的九鸾钗被盗的时候，王爷带我去探病，在她的床前柜子上，王爷曾经饶有兴致地看着一个小瓷狗。”
“是有这么回事。”他松开手，任凭那颗石榴在他们面前缓缓摇动，“因为，我记得永昌六七岁时，曾经被一个打碎的瓷盘割破了手指。皇上因此下令说，永昌宫中不许再出现陶瓷的东西。直到她下嫁了驸马，入住公主府，她身边也多是金银器，可她身边居然有个小瓷狗，而且那模样似乎就是市场上随处可见的东西――这种东西出现在富丽华美的公主府中，你不觉得奇怪吗？”
桑衿默然点头，又问：“我们是否可以拿过来看看？”
他毫不迟疑地站起身：“走吧。”
栖云阁中空无一人，公主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被封存，阁内只剩下空着的床与紧锁的柜子。
永昌公主的近身宦官领着他们进去，顾伏桦走到床头的小柜边，让吴方把抽屉打开。
里面放着许多零七碎八的小玩意，蔷薇水、香薰球、檀木盒等等，因日常侍女们经常打理，虽然东西多，却纹丝不乱，一件件在抽屉内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只在右边多了一个拳头大的空当。
刚好足以容纳一只小瓷狗。
吴方见他们没找到要找的东西，便说：“也有东西被打包送到旁边库房了，我带王爷去看看。”
九鸾钗离奇消失的那个库房中，依然是门窗紧闭，一种外界全部被屏蔽的阴凉与蒙尘感。
一排排架子上放着盒子和小箱子，也有被布蒙好的东西，远远看去，影影绰绰，就仿佛一个个奇怪的黑影蹲在架子上一般。
“这两箱子，是公主日常用的东西，都放在这里了。”吴方又拿出钥匙开了两个箱子，说。
桑衿掀起箱盖，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下。
顾伏桦问：“怎么？”
她轻拍了一下箱盖，抬头望着他，问：“王爷可想到什么了？”
顾伏桦看着她搭在箱盖上的手，微皱双眉，问：“你是指，九鸾钗莫名消失那件事情？”
桑衿点头，又立即查看箱子周围，发现四周所有最下一层的箱子，都是放置在青砖地上，唯有旁边放九鸾钗的那只空箱子，下面铺设着些许布条，似乎是怕受到震荡。
顾伏桦扫了一眼，便点头道：“先看看里面，若没有那只小瓷狗的话，大约就可以肯定了。”
他们相处日久，不需要说其余的话，便已经知道彼此的意思。桑衿将那两口箱子内的东西翻了一遍，确实没有找到那只小瓷狗。
两人站起走到库房外，又回到栖云阁内，看着床头抽屉内那个少了一块东西的地方。
“刚好容得下那只小瓷狗，不是吗？”桑衿比了一下大小。
顾伏桦点头，环顾四周，说：“而要让它消失，也很简单......”
两人不约而同地向窗边走去，看向下面。
高台之下，合欢花依然在下面怒放，一团团如同丝绒铺地。
“走吧。”
顺着台阶走下高台，在栖云阁窗口的正下面，他们沿着台基查看过去，很快便发现了小小一堆合欢树的云花与云叶，仿佛不注意看的话，还以为是凑巧被风聚拢在了一处。
桑衿拿起一根树枝，拨开那堆花叶，看见下面是被人踩进草地的一堆碎瓷片。
素有洁癖的顾王爷顾伏桦站在旁边袖手旁观。
桑衿小心翼翼地将碎瓷片挖出来，大大小小，二十八片。她一一装在手绢内，放入袖中。
眼看天色已经到了午时，回程的车上顾伏桦发话：“去把桑峰叫来，一起去缀锦楼吃饭。”
桑衿赶紧对车夫阿远伯说了一声：“去将军府。”
顾伏桦指指下面的柜子，问：“里面那两个头骨，还放着？”
桑衿默然点头，说：“不能还给桑峰，他要是把头骨全部复原了，可能会发现死者和皇后长得很像。可是如果不还给皇后，又到底该放到哪儿去呢......”
顾伏桦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自寻麻烦。”
她缩着头不敢看他，点头认错：“是，臣女知错，臣女爱管闲事，臣女无事生非。那么以王爷看来，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去郊外随便找块荒地，挖个坑埋了。”
“......”桑衿默默地把脸转向窗外，准备假装自己没听到他说的话。
马车的帘子随着行走缓缓地飘动，她看到外面已经到家，便跳下马车，跑到门口呼唤门房：“俞叔，桑峰在家吗？”
“姑娘啊！真是巧了，将军今天都走到门口了，想了想又说怕你来了找不到他，于是转头又回自己院子去了。”
桑衿赶紧说：“那俞叔进去帮我叫一声桑峰，就说王爷等他一起去吃饭呢。”
“哦？好的，马上！”俞叔立即一溜烟就往里面去了。
桑衿站在家门口的女贞子树下，等了一会儿。
头顶的花朵开得馥郁浓密，成千上万的细小花朵压得枝条低低的。桑衿忍不住抬手想要碰一碰，却发现最低的花朵自己也够不着，只能站在树下，默然凝视着。
她的身后有人伸手过来，将她想碰而碰不到的那枝花折下，递到她的面前。
她愕然回头，看见王蕴手持着那枝开得正好的花朵，微笑着站在她的身后。他凝视着她，低声说：“刚刚在街上看到顾王爷的车过来了，又见你下来，就过来打声招呼。”
那枝花一直在她的面前，散发着浓郁得几乎令人眩晕的香气。她不知不觉地抬手接过，问：“你已经到御林军了？”
“嗯，今天第一天。禹城这么大，居然第一天巡逻，就遇到你了，也是缘分。”他微笑着，舒缓从容，“我本来还以为，你晚上出来查案比较多。”
“是啊，还是会经常晚上出来吧，现在你离开了，希望军营的兄弟们也能对我网开一面。”桑衿说道。
“别人不说，彭英沙肯定会亲自护送你。”他笑道，转头又隔窗向顾伏桦打招呼，“王爷。”
顾伏桦向他点头致意，问：“在御林军还好？”
“很好，与军营一样。”他笑道，云淡风轻。
桑衿手中握着那枝女贞子花，觉得心口暗暗涌起一股愧疚的情绪。毕竟，原本在军营春风得意的王蕴，如今调到处处掣肘的御林军，正是因为她一力揭发了皇后的真实身份，才让皇帝找到了制约王家的机会。
她将那枝女贞子放入袖中，对王蕴说：“稍等”，然后便上车拿出了那个袋子，交到王蕴的手中，说：“这个......若有机会，你看是不是能送到小施手中。”
王蕴一入手便感觉到是什么东西，他匆匆对那两个头骨瞥了一眼，然后便放到了自己骑来的马背上，问：“哪里来的？”
“别问了，总之......我想好歹得有个全尸。”她低声说。
“嗯，其实我也一直追悔。她的死，与我总脱不开关系。”王蕴说着，目光云在她低垂的面容上，停了许久，才轻声说，“多谢你了......”
“谢什么呀？”身后有人跳出来，笑问。
这种神出鬼没的出场，当然就是桑峰了。他今天穿着青莲紫配鹅儿黄的衣服，一如既往鲜亮得刺眼。
一手搭在王蕴臂上，一手搭在桑衿肩上，桑峰眉飞色舞：“来来，让我也知道一下，你们之间的恩怨~”
桑衿迅速甩开了他的手，王蕴也在瞬间将桑峰的那条胳膊拉了过去。两人简直是配合默契，让隔窗看着他们的顾伏桦都微微挑眉，眼中蒙上了一层复杂意味。
“王都尉送了我一枝花，我回赠了他一点东西。”桑衿说。
顾伏桦则说道：“蕴之，你也别回衙门了，一起去缀锦楼吧。”蕴之是王蕴的字。
“就是嘛，御林军那边的饭简直是难吃到令人发指，禹城倒数前五！”桑峰立即附和。
于是王蕴骑马随行，桑峰上了马车，几个人往缀锦楼而去。
“桑衿，你跟我说说，回赠的什么东西啊？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他送你的是花，那你一定也是回赠什么很风雅的东西啦？”一路上桑峰简直是聒噪极了，不停地打听。
桑衿才不想告诉他，那风雅的回赠就是他那两个头骨呢。
得不到桑衿的回答就郁闷地撅起嘴，靠在车壁上瞪着桑衿手中那枝女贞子，“真是的，这花还是家门口折的吧？这算什么啊，借花献佛！”
顾伏桦目光看着外面流逝的街景，问：“你又怎知，桑衿不是借花献佛呢？”
浑然不知自己被人借了两次花的桑峰一听这话，反倒开心起来了：“难道说，桑衿给王蕴的回礼是王爷这边拿的？这两人真是小气啊，送来送去，送的都是别人的东西！”
可惜他的挑拨毫无用处，早已熟知他性格的顾伏桦和桑衿都把目光投向窗外，假装没听到。
一路上简直憋坏的桑峰，到缀锦楼点了一堆菜还是没恢复元气，趴在桌上等菜时苦着一张脸，十足被遗弃的小狗模样。
桑衿也不哄他，让伙计打了一盆清水过来，然后讨了些鱼胶和糯米粉混合，弄成粘稠的半固体。
桑峰趴在桌上看着她，有气无力问：“桑衿，你干嘛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