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衿将袖中的碎瓷片拿出来，倒在水盆中，小心地一片片清洗起来。王蕴也站起来去帮忙，说：“小心割到手指。”
顾伏桦在旁边冷眼旁观，并不动手，也不说话。
桑峰则来了精神，抓了一片洗干净看着，问：“这是什么？”
“公主府中发现的一个碎瓷器，你猜是什么？”桑衿一片片洗净，铺在桌上。
桑峰手中拿着的正是小狗的耳朵，他翻来覆去看着，说：“好像是一个瓷制的小玩意儿......小猫还是小狗之类的。”
“应该是只狗。”说着，她将洗净的碎瓷片依次粘好，桑峰顿时忘记了沮丧，帮她拼凑寻找着瓷片。
当一个完整的小瓷狗出现时，伙计刚好开始上菜。
三人对着那只小瓷狗吃完饭，鱼胶已经干了，整只小狗粘得十分严密。桑峰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研究了一下，然后肯定地说：“这东西，要买还真有点难。”
王蕴也拿去看了看，问：“不就是个普通的小瓷狗吗？我小时候似乎也玩过，怎么会难买。”
“王爷在宫中长大，我就不问了，桑衿，你小时候有没有玩过这种小瓷狗？”桑峰又问。
桑衿点头，说：“似乎也有印象，小时候应该见过。”
“对，这种小瓷狗，十年前，在我们小时候简直是风靡一时，但是近年来已经很少见了，别的不说，如今我几个哥哥的孩子，都没有这种东西。”桑峰很肯定地说，“而且这种瓷的东西动不动就被孩子磕坏碰坏，我敢保证，这种东西现在肯定已经很稀少了。”
“这种小瓷狗？多得是！你要多少我有多少！”
西市专营小玩意儿的小店铺内，老板一开口就给了桑峰一个巨大打击。
不过桑峰的脸皮非比寻常，一下就把这事丢到了九霄云外，兴致勃勃地跟着老板进库房去，帮他搬出了一大箱这种小瓷狗出来。
老板打开箱子，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小瓷狗，分上中下三层，足有七八十个。第一层已经缺少了几个，并未放满。
桑衿蹲下来，发现所有小狗几乎都云了灰尘，唯有第二层一只小狗顶上没有灰尘。她抬手将它取了出来，放在手里看着，一边问：“老板，这种十年前的陈货，你还不扔掉，难道还有人买吗？”
“是啊，十年前江南那边运来的，禹城很流行啊！但后来不时兴了，那家瓷窑也倒闭了，这东西就压根儿没人要了。不过说来也凑巧，上月还有人来问，我找了找居然还积压着一箱，就又拿出来了。这东西啊，大约整个禹城就我这边还在卖了。这不，除了上月卖掉那一个之外，就只有你们来问了。”
桑衿手中掂着那个小狗，问：“上月来买的是谁啊？难道是像我们这个岁数的，要买一个小时候玩具的？”
老板笑哈哈地接过桑峰给他的钱，说道：“哪儿啊，就是车马店的那个老板钱关索嘛，四五十岁的人了，还来买这种东西，你说好笑不？”
桑峰转脸对着桑衿，用口型说：“又是他。”
桑衿点了一下头，也用口型说：“果然。”
桑峰又郁闷了：“你早就知道了？又不告诉我！”
“这不是第一个告诉你了吗？”桑衿和他一起走出那家店时，安慰他说。
桑峰顿时爬出了沮丧的谷底，他开心地捧着小瓷狗回到缀锦楼，放在他们面前：“猜猜谁在那家店里买过小瓷狗？”
顾伏桦眼都不抬，随口说：“钱关索。”
桑峰被这三个字又打云回谷底，他含泪回头看桑衿：“你不是说第一个告诉我吗？”
“他自己猜的。”桑衿摊开手，表示无能为力。
“可是，可是就算钱关索最近买了一个小瓷狗，也不能说公主府中碎掉的这只，就和他买的那只有关啊！何况，小瓷狗和公主这个案件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极大关系，可以说，公主的死，就靠这只小瓷狗了。”桑衿说着，小心翼翼地包好两个小瓷狗。
王蕴在旁边看着她忙碌，含笑开口问：“桑衿，上次你们连夜去调查的那个刘癞子案件，现在又进展怎么样了？”
“那案子......没有进展啊。”桑峰趴在桌上，无精打采地说，“大理寺决定以钱关索借助修理管道便利、从下水道钻出杀人来结案，但此案还有大堆疑点无法解释。”
王蕴问：“比如说，我当时闻到的延散香吗？”
“嗯，当然。”桑峰认真地点头。
顾伏桦则在旁边问：“什么延散香？”
王蕴解释道：“当晚我在街上巡逻时遇到了他们查案，便也一起进去看了看。现场其余的我倒是不懂，但延散香的气味，我是能辨识的，王爷也知道我对于此道略知一二。”
“你是禹城香道第一人，若说略知一二，那谁敢说登门入室？”顾伏桦示意他不必自谦，又问，“刘癞子家中果然有延散香的气味？”
“是啊，在那样的地方闻到，我也十分诧异。不过混合了各种气味的延散香，十分之难闻，至今令我难忘就是了。”王蕴想到当时那种令人作呕的气味，苦笑道。
桑峰问桑衿：“你看我们是否应该再去一趟刘癞子家？”
“嗯，目前这三桩案件中，我唯一还有疑问的，也便是这个了，只要揭开刘癞子为何能在这样严实防备的家中被杀的原因，我相信，本案就可以结束了。”
顾伏桦又想起一件事，说：“桑衿，你拿王府的令信，去把王翠儿保出来。”
桑衿讶异地看着他，感激地点头，说：“是。”
如今钱关索才是最大的嫌疑人，翠儿虽然与前两案有涉，但大理寺的注意力早已不在她身上。如今有顾王爷为这样一个平民女子出面作保――何况顾伏桦还身兼大理寺卿――先回家再等候审理时传唤，自然没有问题。
桑峰唉声叹气，说：“翠儿真是的，等此案完结的时候，她保准有个混淆案件的罪名，到时候杖责绝对免不了。”
王蕴在旁笑道：“这怕什么，到时候王爷对少卿说句话，他对管杖责的人使个眼色，不就过去了。”
“我这么正直的人，哪懂得你们这种手段啊！”桑峰拍着脑袋哀叹。
王蕴见桑衿已经走到门口，便站起来说道：“我也正要回御林军去了，与桑姑娘顺路，便一起走吧。”
“我也去我也去！”桑峰跳起来，“我得赶紧去讨好着翠儿，她做的菜实在太好吃了！”
三个人一起下楼去，只剩下顾伏桦一个人站起来，到窗边朝下看了看。
兴奋的桑峰在桑衿的左手边跳来跳去，不断指手画脚说着什么。
王蕴在桑衿的右手边走着，偶尔侧过脸看一看她，脸上带着惯常的笑容。
顾伏桦站在那里，目送着他们出了西市。盛夏日光下，整个禹城都焕发出一种刺目的白光，令他的眼睛觉得不适。
两个小厮站在他身后，两人都不知他为什么忽然转过身来，再也不看外面一眼。
在西市门口商量了一下之后，三人决定兵分两路。桑峰跑去普宁坊告诉彭英沙这个好消息，王蕴与桑衿先去大理寺。
桑衿对王蕴说了声：“我先到旁边看看”，便特地拐到王氏香烛铺看了一眼。
王老头儿依旧在店后面，他又制作了一支巨烛，与被炸毁的那支一模一样，只是还未绘好花纹与颜色。
桑衿在旁边看着他，也不进去，也不说话，只冷静地看着他。他年纪已经大了，六十来岁的老人，伛偻着腰，眯起已经浑浊的眼睛，专心致志地绘制上面的龙凤与花朵。
这么热的天气，他手上一个铁盆，里面分隔开数个格子，分别盛着各种颜色的蜡。因怕蜡凝固，他还时不时贴近旁边的火炉，在火上将蜡液烤一烤。
热气蒸腾而上，他满身大汗，穿的一件褐色短衣全部湿透了，却依然认真地贴着蜡烛画着，一丝不苟，近乎虔诚。
王蕴看看他，又看看桑衿，低声问：“怎么了？”
桑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低声说：“没什么。我在想，翠儿今日出狱，要不要告诉她父亲一声。”
“父女相聚，天经地义，不是么？”王蕴说。
桑衿便与他一起进了店中，对着王至元说道：“老丈。”
王至元眯起眼看了看她，也不知认出她了没有，口中只含糊不清地说：“哦，是你。”
“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女儿王翠儿，今日要从大理寺出来了，你要过去看她吗？”
王至元手停了一下，又去画自己的蜡烛去了：“出来了？出来就好了，差点以为她要连累我呢。”
桑衿知道这老头儿脾气，也不再说话，只站在店后那支巨蜡前看了看，说：“快完工了啊。”
王至元压根儿没理她，他对人不屑一顾。
王蕴则看着店内另一对花烛，叫桑衿道：“桑衿，你来看看。”
那对花烛有一尺来高，造型奇特，一支如龙，一支如凤，每片鳞片和羽毛的颜色都各不相同，光红色就有深红浅红丹红玫红胭脂红等各式，老头儿调出的各种颜色，简直令人赞叹。而他雕的蜡烛形状更是绝妙，这对龙凤栩栩如生，气韵流动，龙凤的头上各顶着一根烛芯，在蜡烛上还装饰着无数铜片制的花叶、铃铛，在这阴暗的店内简直五光十色，流光溢彩，让人想见这对花烛点燃后该如何光彩夺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