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花豹本就是饿狠了才敢攻击人，此时见两人联手，知道自己断然没法下口了，在河滩上磨了磨爪子之后，终于窜入了山林之中。彭英沙等花豹彻底消失了踪迹，才回头看他：“兄弟，你没事吧？”谁知他却问：“彭英沙......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顿时愕然：“你认得我？”“废话......我是顾王府的景毓。”“毓公公一路上零零碎碎对我说了一些......他说王爷遇险后，他突围失散，身受箭伤。终于逃出山林后，谁知血腥味又引来猛兽......”彭英沙担忧地望着里面，低声说，“能支撑到这里已是不易，希望他没事才好......”桑衿知道，他们虽只相处这短短一天半夜，但共同拒敌，一路相扶回来，已经是患难之交，情谊自然不同了。就像她与顾伏桦一样。彭英沙就着廊下微光看着她，局促地问：“那......，你又怎么会在这里？”“我们路上遇袭，为了隐藏行迹，所以暂时住在这里。”桑衿简短解释道。

里面景毓的声音已经轻了一些，桑衿忙去打了一盆热水，见医生出来了，便端了进去。彭英沙接过去，说：“我来吧。”他坐在床边给景毓擦洗身上的血污，见他身上纵横交错全是包扎的绷带，手中拿着的布竟无从下手，只能勉强给他擦了擦脸和脖子，觉得心里难受极了。顾伏桦的房间腾给景毓和彭英沙，自己又另开了间房。店小二虽然望着房间内一床血花眼泪都快下来了，但因为这房间记在桑峰名下，也只好嘱咐说，客官，记得另付床褥费啊......天色未明，桑衿就醒来了，起身梳洗之后，穿好衣服出去，看见顾伏桦正从景毓的房中出来，掩了门之后对她说：“情况还好，有点低烧，但比昨夜还是好多了。”桑衿点点头，松了一口气。两人在前店吃早点时，桑衿又轻声说：“昨夜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要请教王爷。”顾伏桦点一下头，抬头看着她。“因鸩毒而死的人，身上除了毒药的症兆之外，还会出现其他的印记吗？比如说，指尖会出现黑气之类的吗？”顾伏桦略一思索，问：“你是指，阮离苑手指上的那些黑色痕迹？”“是。”

“应当是不会有的，我想，那黑色的痕迹应该是其他地方沾染来的。”“那么，此事又是一大疑点了。”桑衿低声道，“阮离苑身为一个女子，容貌又如此出色，王爷想，一个女子在赴死之前，怎么会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发肤？又怎么会让自己那双水葱一样的手，在死后还染着难看的颜色呢？”顾伏桦点头，又说道：“说到此事，我看你昨天查看了阮离苑的箱笼妆奁，脸上也露出迟疑的神情，又是发现了什么？”“这个，你们男人就不知道啦。”她看看周围，见依然只有他们两人在角落中用早点，便低声说道，“王爷还记得吗？阮离苑死的时候，挽盘桓髻，着灰紫衫、青色裙、素丝线鞋。”他点头，以询问的目光看着她。“我看到她的柜中，全都是浅碧淡红的颜色。可见阮离苑平日喜欢的，都是明丽鲜艳的衣裳。那件灰紫衫，我看倒像是珠光紫的颜色敝旧之后，拿来作为起居衣物随意披用的。” “你是指，一般女子临终时，大都会换上自己喜欢的新衣，不可能穿这样的衣服？”“何况，她是与情郎殉情，真的会弃满柜光鲜的衣服于不顾，穿着这样的旧衣与情郎十指相扣共同赴死？至少，也该收拾一下自己？”桑衿说着，想了想又摇头，说，“不过如今也不能下断语，毕竟，一意寻死的时候，万念俱灰，可能也不顾及自己是否穿得好看了。”“所以，我们下一步要着手的事情，便是看究竟有什么值得他们万念俱灰吧。”顾伏桦说道。桑衿点头，与他一起用了早点，两人一起步出客栈时，她终于忍不住，转头看着他，欲言又止。“说吧。”他淡淡道。 “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您难道从来不将前次的刺杀放在心上吗？”这每日与她一起调查案件的架势，让她简直都怀疑前几日究竟是否遇到过那一场惨烈刺杀。他却只轻轻瞟了她一眼，说：“急什么，不需多久，下一次就要来了。”“好吧......反正您连刺客的领头人都认识，想来运筹帷幄，尽在掌握，我是多言了。”她说着，翻个白眼将他那一眼顶了回去。顾伏桦第一次看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微微笑了出来，侧头对她说道：“告诉你也无妨，其实那个领头人......”话音未落，他的目光忽然落在前面一个人的身上，那即将出口的话也硬生生停住了。站在街对面的人，青衣风动，皎然出尘，正是晋泽。而晋泽对面所站着的人，让他们两人也交换了一个眼神――正是那个准夫婿，齐腾。此时天色尚早，街上行人稀落，不知这两人站在街边说着什么。晋泽的脸色十分难看，无论齐腾说什么，他都只是摇头，缓慢但坚决。桑衿还在迟疑，顾伏桦已经拍了一下她的肩，说：“跟我来吧。”他带着她走过清晨的街道，向着他们走去。桑衿跟在他身后，低头不语，就像一个小厮模样。就在快走到他们身边时，顾伏桦在一个摊子边站住了，说：“来两个蒸饼。”他们看着老板拿饼，背对着晋泽他们，听到他们两人依然在说话――齐腾说：“晋泽，我实则是舍不得你的才华。其实你我平日交往不多，但对于你的学识，我是最仰慕的。如今你一家早已死光了，你光靠着郡里发的银钱补贴，能活得肆意么？范将军是爱惜你的才华，所以才请你入节度使府，一去就是掌书记，而且年后就转支使，这是将军亲口说的！”晋泽声音冷淡，似乎完全没听到他说的重点，只说：“少跟我说话，有个人还没回来。”“嗤......桑衿？她敢回来，还不就是个死？这毒杀亲人的恶毒女子，她也能算一个人？”齐腾嗤笑着，腔调不软不硬，“当初还是你向范将军揭发了她，怎么如今你还提起她来了？”晋泽沉默片刻，然后转了个方向往前走：“我还有事，失陪了。”齐腾脚跟一转，又拦住他：“哎，你还能有什么事？省省吧，人都死了半年多了，你三天两头去家墓前洒扫烧纸干什么？官场上培养后继助力而已......”晋泽的声音陡然变冷，如同冰凌击水：“我本是一介微尘之身，哪敢接近范将军？请你帮我回禀范将军，今生今世晋泽不过一扫墓人，不敢踏污节度使府门！” “呵呵，你还真高洁啊。”齐腾冷笑，讥嘲道，“听说你被郡里举荐到国子监任学正时，与永昌公主打得火热，差点就借裙带关系爬上坦荡仕途了？可惜啊，时也命也，怎么偏巧永昌公主就死了，你又灰溜溜回到边疆了？这一回到边疆，在禹城做的事情就全忘了，又成了圣贤一个了？”“两位，蒸饼出炉，小心烫手。”蒸饼摊的老板将饼用芋叶包了，递给他们一人一枚。顾伏桦看见桑衿伸出去的手略有颤抖，便替她接过，在她耳边说：“再看看，别出声。”晋泽也没有出声，他只站在当街，长出了一口气，许久许久，才说：“我此生，唯求问心无愧。” “哈哈......哈哈哈哈......”齐腾大笑起来，他笑得太过激烈，差点将身边卖桃人的担子都打翻了。等旁边好几个担子都赶紧挪走避开了，他才指着晋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问心无愧......哈哈哈，你当然活得问心无愧！因为你要是有愧的话，你早死了！”晋泽不知他这句话何指，只冷冷地看着他。齐腾拍着身旁大树，笑得不可遏制。晋泽在他的笑声中，终于觉得一股阴寒的气息从自己的心口慢慢泛起来，游走向四肢百骸，最后像针一样扎向自己头上的太阳穴，痛得不可遏制。他捂着自己的头，那里血管突突跳动，让他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他听见齐腾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诡异又嘲讽地问：“你还记得，我那条小红鱼哪儿去了吗？”晋泽愕然睁大眼，那双一向清湛明净的眼睛，如今已经充满血丝，瞪得那么大，惊惶而茫然，仿佛窥见了自己不敢看破的天机。 “唉，你看，我本来只是想给你谋个好差事，谁知你却这样对我。”齐腾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脸颊，“回去好好想想，我等你消息，毕竟――其实你我交情还不浅呢。”晋泽咬紧牙关，嫌恶地将他的手一把打掉。齐腾又笑出来，此时的笑却已不是刚刚那种狂笑与嘲笑了，恢复成了脸上一直挂着的温和含笑模样，说：“多心了吧，我又不是温阳，怕什么。”说罢，他拂了拂衣服下摆，便向节度使府走去。这一场争执就此结束，只剩得步履虚浮的晋泽，排开看热闹的众人，独自向着街尾而去。也有人指着他的背影说：“他不就是晋泽嘛！当初说郡守府中日月齐辉，一位是将军府千金桑衿，一位就是郡守嫡子晋泽。这一对璧人交相辉映，都是惊才绝艳人物，边疆人人称羡，想不到短短数月时间，竟变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