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作案的人，只可能是我们几个在场的人。府中在这边伺候的奴仆下人，我，桑峰，彭英沙，晋泽，王蕴，周家姑娘，周郡守，范将军，甚至......王爷您，都有作案的嫌疑。”顾伏桦微微皱眉，站起与她走出水榭，目光落在尚且在丫鬟们身边瑟瑟发抖的周紫燕身上。桑衿看出了他的意思，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是的，事发的时间，应该就在公孙大娘跳这一场舞的一段时间，不过半柱香时间。在人群之前看跳舞的人，若要抽空偷偷到后面杀人，即使灯光黯淡，身影也必然会被别人看见。唯有碧纱橱，因是周家姑娘在里面，所以陈设在了人群最后。而因为齐腾来到周家姑娘身边，所以当时在她身边的四个丫鬟，都已经避到了旁边树下。所以，能杀人而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最大的可能，应该就是当时身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周紫燕。”顾伏桦将目光从周紫燕的身上收回，淡淡地说：“一个即将出嫁的姑娘，大庭广众之下杀害自己的准未婚夫，未免骇人听闻。”“除了审问周家姑娘之外，还有一条，就是赶快搜身，看是否能缴获凶器。如果没有的话，估计就要下水去打捞凶器了。”

 边疆成都府四位捕快连夜进来，对当时在场的人搜身，包括晋泽在内。他默然将自己的外衣脱掉，让他们搜身。只是他的神态中带着隐忍抑郁，强自压抑着不快。王蕴在他身后，十分爽快地站起示意捕快们来搜他的身。等搜完无误之后，他才对晋泽笑道：“被人怀疑这种事，可够令人郁闷的，不是么？”晋泽与他并不熟悉，因此也不接话，只看了他一眼。“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是么？”他又慢悠悠地说。晋泽知道他的意思，就是指自己当初将桑衿的情信上呈给节度使范应锡，致使桑衿成为毒杀全家的凶手，亡命天涯。他默然转头，看向桑衿。她正站在王爷的身后，而王爷回过头，正向她说着什么。场面混乱，四下嘈杂，她一时没听清楚，于是他俯下身，贴近她又说了一遍。那张总是冰冷的面容上，是难得一见的和煦神情，而他在说话时，那双始终定在她身上的眼眸中，掩饰不住的温柔几乎要流泄出来。晋泽神情一黯，但随即又转过眼看他，声音低若不闻，却刚好让他听见：“她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与她有一纸婚约的人，又不是我。”他的话清清淡淡，却让身为桑衿未婚夫的王蕴的心口，猛然一抽。但他素来涵养极佳，终究还是抑制住了心头的那阵火焰，只朝着晋泽微微一笑，说：“是啊，只是我也不知，究竟是有个名分比较好，还是无名无分来历不明的好，你觉得呢？”晋泽冷冷转开自己的面容，再不说话。在场诸多人都被搜过了身，一无所获。“将军，有......有个发现......”有个捕快跑过来，凑到桑峰耳边，吞吞吐吐不敢说。桑峰赶紧揪住他的耳朵：“快说快说！到现在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你要急死我啊？”“是......是范少爷的衣服下摆上......”他低声说。桑峰三步并作两步，赶紧冲到范元龙身边。这倒霉家伙刚刚中途被晋泽拉走，趴在灌木丛边就吐了，吐就吐吧，还直接倒地就睡着了，现在被人拉起来，正蹲在那儿喝醒酒汤，满身是尘土和呕吐物，一片狼藉。桑峰也顾不上肮脏了，蹲下来拉住他的衣服下摆一看，两抹新鲜血迹。范元龙扯着衣服下摆，还在嘟囔：“撩我衣服看什么看？我也是男人，好看么......”范应锡一看不对劲，过来先把范元龙揪了起来，又气又急：“小王八蛋，你衣襟下摆这是什么？”范元龙含糊地说：“这不......脏东西么？”“脏东西？你再看看！”他暴怒道。桑然赶紧出来做好人，另替自己儿子转移仇恨：“范将军，事情未明，看令公子的模样，也还在酒醉糊涂中，你别吓到他啊，等下我们慢慢问，将军您看可以吗？”范应锡气急败坏，松开儿子那又脏又臭的衣襟，狠狠地将他推倒在地：“小畜生！到底喝醉酒干了什么？你这是要死啊！”顾伏桦却在旁说道：“也未必见得就是令公子。毕竟，天底下哪有杀了人之后将凶器在自己身上擦干净，然后又丢掉的凶手？”范应锡如释重负，赶紧对顾伏桦躬身行礼道：“王爷说的是，末将真是气糊涂了！”桑然也赶紧吩咐桑峰：“好好查探！务必要尽快查出真凶，看谁敢冤枉范公子！”桑峰唯唯诺诺地应了，桑衿与他一起蹲下去，研究了一下范元龙身上那块血迹。血迹刚刚干涸，还是鲜红色的，痕迹呈长条形，两条并不平行。显然是凶手杀人之后，抓起范元龙的衣服下摆，将满是鲜血的凶器在上面擦拭，一正一反，所以留下了两条。一直哆哆嗦嗦缩在一边的周紫燕，此时指着桑衿叫出来：“还有那个姑娘，不是还没搜过身么？”桑然立即喝道：“胡闹！她是天下闻名的神探，在禹城屡颇奇案，又是王爷身边人，岂会有作案嫌疑？”桑衿看着负责搜身的那几个捕快，颇觉尴尬。这一着是她和桑峰提出的，虽知凶器还在凶手身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是必由的例行公事，谁想此时却临到了自己头上。公孙大娘还在查看齐腾的尸体，那双手正在伤口摸索着查看推断凶器特征，听到他们说的，便赶紧站了起来，举着自己那双血淋淋的双手，说：“我来搜我来搜！我还从未搜过姑娘的身呢，我得研究一下桑衿的身姿为什么总觉得比别人优美些，他的骨骼肯定和别人不一样！所以谁都别跟我抢啊！谁抢我跟谁急！”桑衿都无语了，只能回头看向顾伏桦。站在她身后的顾伏桦将手轻轻搭在她肩上，说道：“她是我王爷府的人，刚刚桑郡守也说了，诸位都会看在本王的面子上，觉得搜她的身便是对王爷府不敬。但本王立身向来持正，她既是当事人，搜身也无可厚非，因此便由本王亲自搜身，一则无须各位担心冒犯王府，二则任何人等一视同仁，不知各位可有异议？”众人赶紧说：“自然没有！王爷果然清正严明！”只有王蕴垂眼一笑，晋泽在树下默然不语，桑峰哭丧着一张脸，不甘心地望着他们。顾伏桦又说：“彭英沙如今也是我身边人，桑峰，你不是一向觉得他身手出色么？也可以试试看。”

 “哦！彭英沙交给我？太好了！”桑峰立即擦干净手扑上去，捏住彭英沙的胳膊啧啧赞叹，“彭二哥，你的腱子肉实在不错，让我好好感受一下！”桑然实在无语，只能咳嗽了一声――毕竟如今出了大事，节度使身边的判官死了，能不能给收敛点？桑峰吐吐舌头，只好认真搜了搜，然后说：“没有凶器。”顾伏桦低头看着桑衿，轻声在她耳边问：“可以吗？”桑衿轻轻点了一下头，抬头望着他。她想起他们遇险的时候，在寒冷的山林之中，她抱着他，竭力地贴近他，帮他暖着身子。在一次次帮他换药的时候，她也早已看过摸过他半裸的身躯了。真奇怪，现在想来恍然如梦。曾紧紧贴在一起的肌肤，曾轻萦相闻的鼻息，曾散在心口的那些悸动，几乎都随着那些黑暗，变成了他们的秘密。只是从此之后，即使不宣诸于口，他们之间，也已经不一样了。所以她只低下头，顺从地抬起自己的手站在他的面前。她感觉到他的手落她的肩上，然后顺着她的手臂一直往下滑去，滑到手腕袖口。摸到手腕之下，他的手指与她的手掌轻轻相触时，他们都感觉到体内血液的流动似乎快了一点点。他放开了她的手，移在她的腰间转了一圈，确定那柔软的腰肢之上没有任何坚硬的东西，然后他才俯下身，顺着她的腿往下摸去，直到脚踝处。就像一根温柔的藤蔓，顺着她的身体，轻轻地萦绕。她忽然觉得，或许这样被束缚了，也没什么不好。而他将手收了回来，直起身子望着她，一时说不出话。

真奇怪，反倒是他的神情有点紧张，呼吸微有不畅。而她却轻松自若，朝着他微微一笑，甚至还抬脚在他面前扳了扳足尖，笑道：“鞋子里也没有东西。”顾伏桦望着她的笑容，觉得自己的心口猛的一下抽搐，从未有过的一种热潮，流经了他的全身，让他碰触过她的那一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收拢。许久，他才回头看众人，说：“没有凶器。”自此，现场所有人都已搜身完毕，没有找出凶器。桑峰便吩咐捕快们在场上所有地方细细搜寻一遍，然后又找了几个会水性的，将水池中的水排干，寻找凶器。水榭前的地面十分平整，一块块方形的青石铺设得整整齐齐。因为王爷到来，所以下人们白天将石缝中长出的杂草又清理了一遍，青石板上十分干净，除了沿水栽种的两排灌木，还有几块湖石之外，简直是纤尘不染，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