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衿垂下眼，有意不看他的神情：“这个还不知道。表面上看起来，他应该是个没有理由会死的人――他待人和蔼，又是节度府判官，与所有人关系似乎都不错――”晋泽神情恍惚地皱着眉头，随口应和她的话：“是啊......谁会杀他呢？”“是，表面上来看，大家都与他十分交好，但事实上谁知道――或许，很多人都有杀他的理由，只是还未浮出水面。”桑衿说着，抬眼看着他，缓缓地，声音极低极低地说，“比如说，不满意他的婚事，或许有人不愿意桑家姑娘嫁给他；又或者，他在仕途上阻了谁的路，成了别人向上爬的障碍。再或者......也许他曾经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情，比如说，在某些时候，曾经当众让别人难堪。”晋泽的脸色顿时转为苍白，他愕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她，许久，才惨然一笑，问：“你看到了？”“是......我当时，刚好就在旁边。”桑衿低声说道。晋泽望着她，许久，又问：“所以，你怀疑我是凶手？”“如今真相还未大白，你有可能是凶手，桑峰，彭英沙，甚至，我也有可能......所有的事情都还很难说。”晋泽看着她的神情，想从上面看出一些关于自己的神情，但没有，她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任何异常。他轻叹了一口气，说：“是，昨日早上，他对我说过那些话，我不是特别清楚，但又觉得，那应该是跟我关系十分重大的事情。我本来打算在宴席之后，问一问他那些关系到我的事情，可谁知道，他竟忽然......死在了那场歌舞之中。”桑衿望着他的侧面，见他神情暗淡，那俊美无俦的脸上蒙着一层抑郁神情，令她的心中也不由得一动，心想，或许对他来说，齐腾的死，也对他影响很大吧。桑衿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问：“在你父母去世之后，你为何要寻短见？”晋泽脸色苍白，面容上的悲怆隐隐。他转过头不去看她，只哑声说：“与你无关......我只是想随着父母而去。”桑衿轻轻点了一下头，又问：“听说，在你自杀之后，是齐腾救你起来的？”“是......” “这么说，他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你对于自己的救命恩人，一点都不了解吗？”晋泽淡淡说道：“只是凑巧而已，他救我一命，但我已心如死灰，并无再生之意，所以他对我，也算不上有恩。”他的面容疏离又冷淡，对于齐腾，似乎确实不放在心上。桑衿叹了口气，说：“你想不起来，那也没什么......反正，我会将一切都查得清清楚楚，证据确凿地摆在世人的面前，让所有人知道，到底是谁杀了我的父母。”晋泽凝望着她，低声说道：“你那第二封信，可曾查清楚了？”桑衿垂下眼睫，避而不答，只站起来说道：“我未曾写过这样的信，确凿无疑。”晋泽见她不愿正面回答，他的声音终于变得冰凉起来：“桑衿，你至今尚未洗清自己的嫌疑，却一直着手调查另外毫不相关的案件，我不得不怀疑，你最后调查得出的结论，到底是否正确......”听到他的质疑，桑衿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尖锐起来：“你怀疑我回来，是想要借调查之名，拉一个无辜的人做我的替死鬼，换得自己逍遥法外？”他摇头，又怔怔出了一会儿神，才说：“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很担心，你是否有自己也不清楚的过往，因为种种原因，选择了逃避......”“你我的记忆对不上，让我也想了很多。我想，也许真凶，就在你我之间。我们对不上的那一段时间里，肯定发生了什么。”她说着，目光转向他的身上。清溪密林之中，日光阴影之下，她看见他清瘦的身影，还有，那张熟悉无比的清俊面容上，久违的清湛的双眼。她面前的这个人，狠心斩断了他们之间的过往，甚至将她亲手写下的情书作为罪证呈给她的敌人――所以在此时，他这样望着她，依然是当初那清气纵横的少年，却分明的，已经与她隔了遥远的距离，他们再也无法携手了。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昨日摇曳灯烛之下，她对顾伏桦说过的话。她到现在还在诧异，为什么自己会在一瞬间听从了自己胸口波动的那些情绪，握住了他的手。而他，在翻手将她的手握住时，又是什么心情？她甩了甩头，将一切都丢开，却听到晋泽的声音：“我们对不上的那段时间，我总觉得......应该非常重要。”

他说着，抬手扶住自己的太阳穴，桑衿看见他手背上，隐隐跳动的青筋。他是如此重视这个案件，同时，也是如此害怕答案。和她一样，他们的心中，隐隐都知道，自己身边这不对劲的事情，将会使他，或者她，粉身碎骨，死后再也无颜见地下等候的那些人。可是，究竟那个人是谁？他们之间有一个出了问题的人，究竟是他，还会是她？桑衿长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我走了，你......珍重。”他见她转身就要离开，情急之下，他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低声叫她：“桑衿......”他的手冰凉无比，微微颤抖，冷汗沾湿了她的手指。桑衿回头看他，摇头缓缓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掌，轻声说：“晋泽，一切事情，终究都有结果。”“那么，最后你的结果，是不是依然和王蕴在一起？”他咬牙沉默片刻，然后忽然没头没脑地问。桑衿愕然回身，茫然看着他。他收回自己的手，静静伫立在林荫之下，望着她许久，低声说：“事到如今，我没有资格对你说什么。可是......昨天晚上，我跟着你出了郡守府，然后看到......”看到什么呢？看到她与王蕴并辔而行？看到她上了王蕴的马与他同骑？看到她当时抱住王蕴的腰？他肯定没看到，她拿刀对着王蕴的场景。然而桑衿却只是自嘲地笑了笑，说：“有时候，眼见未必为实。”她没有解释，也没有再说什么。她上了那拂沙的背，蹄声渐渐远去。长风迥回，碧空浩荡，只留得他一个人在风中，清楚地看见她头也不回的姿态。桑峰正坐在道旁小亭栏杆上，无聊中脚一踢一晃的，等着她回来。一看见她的身影，他赶紧跳下栏杆，问：“桑衿，先回去吃饭吧？下午我们去哪儿啊？”桑衿带着他往城里走：“齐腾家。”桑峰雀跃道：“太好了！我最喜欢跟着你去查找蛛丝马迹了。对了，晋泽那里去不去？我也想去看看。”桑衿抓着马缰的手微微一缓：“看他干什么？”桑峰不好意思地抓着头说：“不知道啊......总觉得，永昌公主也和他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还有诗社里那些人对他的形容......让我都觉得很想现在见一见他，一探究竟。”桑衿默然低头，沉默地往前，只在经过路过蔓生的酴之下时，她抬头望着那早已落完花朵的纠葛绿藤，声音极轻极缓地，吐出两个字：“曾经。”桑峰不解地看着她：“曾经？”她点了点头，在酴浓荫之中，夏末的热风之中，轻轻地说：“曾经喜欢过晋泽。”她对衙门十分熟悉，进门后走过磨得十分光滑的青砖地，越过庭前的枇杷树，穿过木板龟裂的小门，她没有看地上，但脚步不停，一路行去毫无阻滞。桑峰到旁边端了两碗羊肉汤面过来，又殷勤地给她布好筷子，就差摇尾巴了：“桑衿，你跟我说说嘛，你是不是认识点人？对哦我怎么没想到？你们都是神探嘛，肯定有过交流的对不对？”桑衿不想和他多话，只能埋头吃饭：“没有，神交而已。”桑衿无语地喝了一口汤，用箸尾敲敲他的碗：“快点吃，不然我先去齐腾家调查了。”“哦好吧......”桑峰赶紧加快动作。桑衿看着他的样子，叹了口气，又说：“放心吧......我想，桑衿肯定也和我们一起，吃着很好吃的羊肉汤饼。”桑峰点头，神情比她还坚定。还没等他们吃完，那只桑衿从街上捡来试毒的小狗已经钻到了他们的凳子下，闻着香气流口水。桑峰赶紧捡了两块最大的羊肉丢给它，一边说：“富贵，你可要快快长大啊，衙门还等着你将来大显身手，顺风闻十里，逆风闻五里，成都府所有坏蛋的气味尽在掌握，将他们一举擒获呢！”桑衿看着吃得欢快的小狗，嘴角微微一抽：“富贵？”“对啊，小狗的名字。”他说，桑衿简直无语了，她看着这只毛色斑杂的丑狗，忽然想起一事，叫桑峰：“把那个双鱼玉镯给我看看。”桑峰从怀里掏出来给她，一边说：“可要小心啊，这是你的东西呢......”桑衿没理他，将镯子缓缓转了一圈，看着上面的花纹。两条互相衔着尾巴的小鱼，两颗莹润的米粒珠。她举起手镯，对着窗外的日光看去，通体莹白的玉石，就像一块弧形的冰，里面被挖空了之后，光线在里面丝丝缕缕折射，虚幻美丽。    她将手镯还给桑峰，又垂下手，摸了摸富贵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