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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三章
作者:甜奶油汁本章字数:3151更新时间:2022-09-02 22:54:09

顾伏桦端着他新煮的茶,缓缓问:“七弟,你可知佛骨从法门寺出来的那一日,便有老妪带着幼女守在法门寺外,等佛骨出塔,她便给自己孙女灌下一壶水银,以她肉身以作供奉?”

顾润倒吸一口冷气,睁大眼说道:“但......这也只是佛法高深,善男信女众多,难免有信徒狂热,也只为求佛法庇佑而已。”

“民间信佛原不至于如此,可皇家亲迎,朝廷表率,便会成为祸端。倾举国之力,使愚民狂乱,又有什么好处?”顾伏桦摇头道,“当年韩愈便是因谏迎佛骨而遭贬,如今朝廷之中,看来也需要一个人率先出来劝阻。”

“皇兄,你可不要做傻事!”顾润急道,“陛下在永昌公主薨逝后,每每噩梦,如今只念着要迎佛骨到宫中供奉,好消灾解厄。他决心已下,是任凭谁也劝不住的!”

顾伏桦点了一下头,却未回答。

顾润喝了半盏茶,见顾伏桦不再说话,才心神稍定,抬头看见穿着女装的桑衿,低低“咦”了一声,问:“皇兄身边终于有个侍女了?”

桑衿向他敛衽为礼,朝他点头。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似的......”说到这里,他“啊”了一声,一拍脑袋说道,“桑衿!最近京城都在传说,桑衿跟着王爷,王爷南下破疑案,坊间说书人早已编了故事弹唱了!”

桑衿低头道:“先前不敢泄露身份,并未有意欺瞒鄂王殿下,还望恕罪。”

“哪里,我三四年前曾陪着王蕴在宫中见过你一面的,后来多次接触竟没认出来,也是我不识仙姿,”他说着,示意她也坐下,又亲自给她点茶,然后才疑惑地问,“只是,王蕴不是也回京了吗?为何姑娘还在皇兄身边伺候?”

桑衿品茶不语。顾伏桦则说道:“桑衿是我府中签字画押的末等随从,无论变成什么身份,只要我不开口,她便走不了。”

桑衿给了他一个“无耻”的谴责眼神,而第一次看见顾伏桦这一面的顾润则直接惊呆了,连给茶续水都忘记了。

桑衿从自己袖中取出一个锦袋,轻轻在桌上推给顾润,说道:“鄂王殿下,这个东西,物归原主。”

“什么东西?”顾润略有诧异,接过来拉开袋口,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一只光润无比的玉镯,玉的表面泛着一层微光,仿佛笼罩着一层薄烟。他默然将镯子握在手中,那玉的颜色随着他的动作而变幻而流动,幻化出无数的光彩。

他呆呆望了许久,才问:“阿阮......让你们带还给我吗?”

顾伏桦缓缓点头,说:“她临死之前,托公孙大娘还给你。”

“死......?”他猛然抬头,睁大了那双迷惘的眼睛。

“既然你听过桑衿破疑案的事情,那么,必定也听到此案的线索,从一个歌妓之死而起?”

顾润恍惚地望着他,仿佛终于明白过来。眉心殷红的那颗朱砂痣也在苍白的脸容上显得黯淡,茶盏自他手中滑下来,在青砖铺设的地上摔得粉碎,一地青绿色的茶末。

顾伏桦轻叹一口气,说:“七弟,你先收好吧。毕竟这是太妃旧物,还是应物归原主。”

“是......”他怔怔应着,手中紧握着这个手镯。

顾伏桦见他神情黯淡,便起身说道:“我刚回京,还有些许事务,既然镯子送到,就先告辞了。”

“四皇兄......”顾润下意识地抬手,握住他的手腕。

顾伏桦回头看他。他咬着下唇,低声说:“我想请四皇兄帮我一个忙。”

顾伏桦便又重新坐下,问:“怎么了?”

“我怀疑......”他欲言又止,握着手镯的那只手,因太过用力使得骨节都泛出一种异样的青色。他霍然起身,向着敞开的门窗外看了一圈,直到确定没有任何人之后,才用力呼吸着,勉强镇定心神,说,“我怀疑我母妃,是为人所害。”

顾伏桦微微皱眉,转头看向桑衿。

桑衿略一思忖,冷静地问:“王爷是否觉察到什么,为何有此一说?”

他咬紧下唇,重重点头:“请四皇兄和桑姑娘随我来。”

陈太妃本是先皇的妃子,按例应居住在太极宫颐养天年。但她在先皇去世那一夜便悲痛致疯,太极宫中宫女们侍奉又不经心,当时十来岁的顾润前往探望母妃时,发现她蓬头垢面衣食不周,便长跪紫宸殿之前,哀求皇帝许他接母妃到王府供养。

陈太妃被他接回府之后,虽然也时时发病,但毕竟王府伺候周全,总算得以静养。顾润事母纯孝,在王府的正殿后辟了小殿让她住在自己近旁。如今她虽已去世,但他还是保留着她生前居所,所有一切物事摆放和母亲生前一样,未曾动过。

顾润带着顾伏桦和桑衿进入小殿,里面陈设着陈太妃的灵位,灵前供着鲜花香烛,使得殿内的气息略觉沉闷。

顾伏桦与桑衿一起向陈太妃奉香之后,看向顾润。

顾润将手镯奉在母亲灵前,双手合十向母亲的灵位默默祷告。他神情凝重,许久才转身,对他们说:“我母妃在临死前,曾经清醒过一次。她对我说,大禹天下,就要亡了。”

听他说出这样的话语,顾伏桦与桑衿顿时都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便凝神静听他接下来的话。

“那时母妃的神智已经不清醒很久了,我也知道她是什么状态。可她清醒的那一次,却真的是神智清明,和平时,截然不同,”他回忆着当时的情形,轻叹了一声,说,“所以,她当时说的话,绝对不是疯话,我想,她必定是在父皇临死之时,知道了什么事情,才导致疯癫的――那必然,是个关系极其重大的秘密,不然的话,怎么会让她觉得关乎大禹天下,江山社稷?”

桑衿问:“当时你母妃,是怎么说的?王爷可以复述给我们吗?”

顾润打开锁着的柜子,从中间捧出一个黑漆涂装的妆奁。这妆奁镶嵌着割成花朵的螺钿,颜色陈旧,一看便知是久用之物。顾润将它小心翼翼地打开,将那块昏暗阴翳的铜镜拆下,露出镜后的夹缝。

他又将旁边另一个小盒子打开,将那张上面绘着三个涂鸦墨团的绵纸取出,折好在镜子后的夹缝比了一下,说:“我母妃当时,就是从这里,取出了这张不知被她藏了多久的画。她将这张纸交给我,对我说,这是她千辛万苦绘好、藏好的,让我千万要收好......这可是关系着天下存亡的大事。”

“可见当时太妃的思绪十分清晰,确实不是癫狂状态。”桑衿咀嚼着天下存亡这四个字,侧头看向顾伏桦。

顾伏桦朝她微微点了一下头,又问顾润:“其他的呢?”

“母妃还有一句话......”顾润略有迟疑,但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她让我,不要与四皇兄走得太近。”

顾伏桦垂眸看着他手中那张绵纸,端详着那上面三团污黑的墨迹,没有说话。

桑衿略觉尴尬,说道:“然则鄂王殿下还是将此事对我们说起了。”

“我与四皇兄一起在大禹宫长大,又一起被送出宫,从年幼到如今我们一直兄弟情深。我......知道四皇兄对大禹天下意味着什么!”他将那张白绵纸按在桌上,整个人仿佛都失了力气,勉强撑着才站在灵前,“所以我想,母妃必定是知道了什么,所以为人设计,才会被害得疯癫,又说出这样的话。而那个害我母妃的人,与父皇驾崩必定有极大关联,与四皇兄,也必是仇敌。”

顾伏桦缓缓点头,却并不说话。

桑衿则问:“这里就是太妃生前居住的地方?一切都照原样摆设吗?”

顾润点点头,在堂前的椅上坐下,扶着额头低声说道:“桑姑娘可细加查看,或许会有什么线索。”

桑衿便穿过小殿的隔断,走到旁边太妃的卧室去查看。房间并不大,左手侧是小窗,摆放着小榻与妆台、桌椅;右手侧是一张雕花檀木床,垂着锦帐,悬挂着桃木与玉石饰品。

她在妆台边转了一圈。陈太妃日用的东西都已被收起,一切都空荡荡的,因为常有人清扫,室内十分干净,她的手在桌沿上滑过,然后停住了。

略微停了停,她弯下腰,仔细地看着桌沿。顾伏桦在门口看着她,问:“什么?”

她回头看他,说:“好像有一些指甲掐出来的凹痕。”

顾伏桦便随手从顾润拿出来的妆奁中取了一段螺子黛,递到她手中。

她将青色的黛墨在桌沿上轻轻涂过,那凹痕便清晰地呈现出来,正是三个凌乱的,用指甲掐出来的字――

顾伏桦

顾伏桦不动声色地看着,示意她往后面涂。

那上面歪歪斜斜的字迹,渐渐显现出来――

祸起顾伏桦

顾润也到了隔断前,看着这几个字,神情茫然:“这......这是我母妃写的?”

桑衿朝他点点头,说:“好像还有一些。”

她的手向右边一点点涂去,在深黑色的紫檀木妆台上,青黑色的螺子黛在阳光下呈现出不一样的黑色,一抹细长的痕迹。在那痕迹之下,是浅浅的,凌乱的刻痕,一共是十二个字:

大禹必亡 朝野动荡 祸起顾伏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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