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体一颤，猛然惊起，向着前方巷尾狂奔而去。
桑衿赶紧追去，说：“你别慌，我是桑衿，顾王爷府的小随从，你还记得我吗？”
桑峰也大喊：“是啊是啊，我是桑峰啊！彭二哥的好朋友，你别怕啊！”
翠儿明明听到了，脚下却只微微一顿，又拼命地往前狂奔而去。
桑衿大病初愈，追了几步便气息急促，胸口痛得要命，只能扶墙停了下来。
桑峰本来要继续追向前，但一看见她捂着胸口喘气，脸色苍白难看，担心她的身体，便赶紧停了下来，候在她的身边。
已经跑到巷尾的翠儿，看见他们停了下来，她也放慢了脚步，回头看了看。见他们没有再追来，翠儿犹豫了一下，然后突然蹲下身，捡起地上一根树枝，在墙上用力画了几下，然后转身就跑。
桑衿徒劳地叫着“王姑娘”，她却再不回头。
桑衿靠在石墙上，喘了一会儿气，然后扶着墙一步步往前挪去。
桑峰早已跑到翠儿画过的地方，研究着那上面的东西。她慢慢走到巷尾，看向墙壁。
黄泥糊的墙壁，被树枝画出一个泛白的标记。
是一个字，北。而在北字的左下角，有一个“N”符号，将北字包了左边和下面，露出上面和右面两边。
“包了半边的北，是什么意思啊？”桑峰挠头问。
桑衿看着，拾起一根树枝将它划得面目全非，几乎把黄泥刮掉了一层，再也看不出原来模样。
桑峰回头问她：“桑衿，你知道吗？”
她淡淡说道：“你还记得吗？翠儿出身于小户人家，应该不太认得字。”
桑峰茫然：“不认识吗？可是......可是她不是刚刚还写了个‘北’字吗？”
桑衿只顾着往前走，仿佛没听到一般。
桑峰急了，赶紧跑来抓住她的袖子，说：“不管她写的是什么意思，总之，这么大的事情，我们得赶紧去告诉彭二哥家啊！走吧走吧！”
桑衿看了他一眼，问：“需要说吗？”
“怎么可以不说！彭二哥找她都快找疯了，我们要是还不告诉他，那还能算是朋友吗？不！就算不是朋友，普通路人也该告诉他啊！”
桑衿见他急得都快跳起来了，也只能说：“好，走吧。”
彭英沙今日居然正在家中。
他开门看见他们，顿时又惊又喜，问：“桑姑娘，你怎么来找我了？你......你怎么不回王府了？”
“哦......最近有点事，”她含糊地回答，“倒是你，今天怎么不在王爷身边？”
“王爷最近都在府中，他对我们说，左右无事，家在禹城的可随时回家看看。”
“哦。”桑衿与桑峰随他进了院内，看着院中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地面，依然清凌凌的水沟，转移了话题：“你家还是打理得这么好。”
彭英沙随口说：“是啊，家里总要干净些好。”
桑衿问：“你爹身体不好，哥嫂又都在香烛铺，是你打扫的？”
彭英沙张了张嘴，然后说：“是，是啊......”
桑衿看看屋内，轻声问：“你爹身体可还好？”
“还好，虽然已是无法痊愈，但将养了这么久，眼看着该好起来了。”彭英沙的脸上终于露出开朗神情。
“那就好啦，老人家的身体，可要小心看护着。”桑衿在院子中的葡萄架底坐下，落完了叶子的葡萄架只剩得几根夭矫的藤蔓，纠缠在竹架之上。
桑峰则一把拉住彭英沙的手，低声问：“你知道吗？我刚刚在西市，看见翠儿了。”
彭英沙顿时愕然，怔在那里许久，才赶紧跑去将门一把关上，结结巴巴问：“桑姑娘和你......和你看见翠儿了？”
桑峰用力点头，说：“可能她担心我们会泄露她的行踪，所以一看见我就逃走了。”
彭英沙瞠目结舌，许久才慢慢坐下来，低声问：“所以你们......你们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但她应该就在禹城，我已经在西市见到了她两次。”桑衿说。
彭英沙赶紧说：“那我，我去找找。”
桑峰紧张说道：“她依然还是皇上要怪罪的人，你可要小心点。如今顾王爷要保你也不便呢。”
彭英沙脸色僵硬，只能连连点头，说：“我知道了，我去找她......”
从彭英沙家出来，桑衿与桑峰在路口告别。
桑峰忙问：“那你现在住在哪里？我要找你的话，该去哪边？”
桑衿想了想，终于只能坦诚说：“我住在永昌坊，王蕴替我找的住处。”
“王蕴？”桑峰先是眨了眨眼，然后又松了一口气，兴奋地说，“你看吧，我就知道王蕴不可能退婚的。说到底，你们毕竟是未婚夫妻嘛。”
桑衿苦笑，胡乱点了点头，说：“有事就来找我吧，坊间第四口水井边王宅就是。”
与桑峰分别之后，她一个人向着永昌坊而去。但在走到永昌坊门口时，犹豫了片刻，她又绕过了，向着大禹宫走去。
王蕴今日正在大禹宫门口，转了一圈之后正准备回驻地去，却见桑衿走了过来。
他下马向她走去，笑道：“今日看来精神好多了，最近在各部有什么发现吗？下次记得要带个人一起出来。”
“有你们在，禹城自然长久安定，还需要带人吗？”她说道。
王蕴见身后有人探头探脑，便示意她与自己到旁边去，问：“怎么啦？”
她有点诧异：“你怎么知道我有事找你。”
“没事的话，你怎么会主动找我，”他说着，眼中闪过一丝黯淡，但随即又笑了出来，“来，说一说。”
桑衿的心中，不觉因为他的笑容而浮起一丝淡淡愧疚。但随即她便咬了咬唇，问：“皇上最近......对永昌公主一案，可有什么指示吗？”
王蕴思忖道：“自永昌公主入葬陵墓之后，宫中为了宽慰圣怀，都避而不谈此事，圣上也该振作起来了吧。”
“唔......”桑衿若有所思，又问，“那么，圣上可提过，那个凶手女儿的事情吗？”
“这倒没有。只是已经有了旨意，有司应该也会一直关切追捕的事情吧。”
桑衿默然点头，王蕴看她的神情，便压低声音问：“你见到王翠儿了？”
“还不敢确定。但若你在街上巡查的话，是否可帮我留意一二？”
“好。”他只简短地应了一个字，却毫不置疑。
桑衿感激地望着他，轻声说：“多谢你啦。”
“为什么这么见外呢？”他低头望着她，眼中尽是笑意。
桑衿只觉得愧疚无比，只能低下头，向他说了告别，默然转身离开。
有时候世事就是这么奇怪。桑衿可以在香烛铺前两次看到翠儿，而王蕴、彭英沙、桑峰三人在禹城中，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翠儿的踪迹。
“那就别找了吧，找到了也未必是好事，或许还带来麻烦。”王蕴几天后过来找她说。
桑衿点头，见他鬓发上沾染了水珠，便问：“外边下雨了吗？”
“一点小雪，化在发上了。”他不经意地拂了拂。
桑衿看着外面似有若无的碎雪，便将炉火拨旺一些，说：“这样的天气，何必特地来一趟和我说这个呢？”
“因为，想见你了，”他笑着，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端详许久，又轻声说，“鄂王那个案子也没什么进展，你一趟趟跑各衙门，我担心你太过辛劳了，可要记得休息。”
桑衿在他的注视下，微觉窘迫，只能将自己的目光转向一旁，看着水晶瓶中那一对阿伽什涅，说：“还好，有时候也看看王公公送给我的小鱼。”
“你不会整天闲着没事就喂鱼吧？我看看有没有长胖。”他笑道，将水晶瓶拿起在眼前端详着。又转头看着她：“糟糕，鱼和人都这么瘦，是不是因为天气不好老是在下雪？”
桑衿也不由得笑了，说：“雪花说，我可真冤枉，什么时候鱼长不大也要归我管了。”
他笑着看看手中的小鱼，又笑着看她。他看着她脸上尚未敛去的笑意，看着那晶亮的双眼，微弯的双眉，上扬的唇角，不觉心口涌起淡淡的一丝甜意。
他轻轻将瓶子放在桌上，低声叫她：“桑衿......”
桑衿微一扬眉看他。
他却又不知自己想和她说什么，仿佛只是想这样叫一叫她的名字，仿佛只是想看一看她的目光转向自己时的模样。
许久，他才有点不自然地说：“其实，不是来说王翠儿的事情。”
“咦？”桑衿有点诧异。
“是皇后要见你。”
桑衿顿时诧异，问：“皇后殿下找我？有什么吩咐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是女官长龄过来传达的，皇后让我带你去见她。”
在细密的雨雪之中，桑衿跟着宫女走上了大禹宫蓬莱殿的台阶。
王皇后安坐在雕镂仙山楼阁的屏风之前，一袭晚霞紫间以金线的衣裙，耀眼生辉。整个天下也只有她衬得起这样金紫辉煌的颜色。
所有人都退下之后，偌大的殿内，只剩下她们二人，显得空荡孤寂。桑衿看见鎏金博山炉内袅袅升起的香烟，令殿内显得恍惚而迷离，王皇后的面容如隔云端，令她看不真切。
只听到王皇后的声音，平淡而不带任何感情：“桑衿，恭喜你沉冤得雪，为家人报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