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谣言愈演愈烈，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再加上之前鄂王之死、昨日彭二哥父子之死，我听说......昨夜有十数坊百名耄耋老者联名上书，请求朝廷无须再按律施行了，为安抚鄂王在天之灵，定要从速诛杀邪魔呀！”桑衿深吸一口气，缓缓问：“这么说......这联名书，此刻应该已经送到了陛下的面前？”“可能是吧......只是不知最后陛下会如何处置，”桑峰双手合十，祈祷道，“只希望陛下终究念在顾王爷多年功劳上，不要信那些混账鬼话，还是让此案交付大理寺或刑部方可。”“但愿如此。”桑衿喃喃道。实则，她知道此事是断不可能的。皇帝对顾王爷早已起了杀心，这封信一奉上，正好推波助澜――甚至，连为何那群人会上书，可能也是早已安排好的。她摇摇头，却只说：“大理寺、刑部，谁敢审此案？崔尚书，或王尚书，有谁敢接下这个烫手山芋？”“王公公呀，他不是以宗正寺之名，在审查此案吗？而你正是帮他侦查此案，不是吗？”“宗正寺毕竟不是朝廷司法衙门，目前我一人孤身查案，助力皆无，开展此案本就困难重重，而且，此案涉及两位王爷，满朝势力盘根错节，处处掣肘，又能从何处下手呢？”“我会帮你的！我们......我们先从那个剥墨法下手！”桑峰正襟危坐，说道，“前次我去堵那个易先生的门，逼他说那个剥墨法，他居然还不想教我，我在他那边打滚求了一整天，他终于开口说，这是他不传之秘，除非是他入室弟子才肯传授的。”“后来呢？”桑衿知道他胡搅蛮缠的功力天下第一，绝对没有办不到的事情。果然，他立即凑近她说道：“我立马去操办六礼束，然后下跪敬茶磕头拜师，当天下午我就把那秘法给掏出来了！”桑衿不知该佩服还是鄙视，最后她选择了低头默默喝粥：“那你怎么之前没有和我说过？”桑峰听她这样一说，脸上又有点沮丧：“别提了，最后弄到手的那法子，对那张符咒没用。”“你说说那个法子？”“是这样的，要去除符咒上的朱砂，需要将被朱砂染过的纸在火边微烤，在画变热的时候，不断用软布蘸白醋吸纸张，同时保持以文火熏蒸，以免纸张过湿变烂。若是厚的纸还好，薄的纸便彻底无救了。而为了从厚纸之中彻底吸出朱砂而不破坏纸张，一般需要断断续续吸一天一夜。等去除所有颜色之后，然后再在室内煮茶，蒸熏一天，便可以去除纸上醋味。”桑衿思忖道：“也就是说，起码要两天一夜时间？”“对，但是之前你和顾王爷说过，那张符咒有好几次不到半天便变了颜色，肯定不可能是用这个法子。”桑峰烦恼地捧着自己的头。“而且，顾王爷记忆惊人，那张符咒若被如此折腾，他怎么可能不会觉察？”桑衿微皱眉头，沉吟片刻，才缓缓说，“或许，是我们一直都想反了。”“什么反了？”桑峰赶紧追问。“或许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将符咒抹去的方法，其实还有更为简单的手法......”她说着，紧紧皱起眉头，“只是如今看不到顾王爷那张符咒，一时之间，我也无法肯定自己的猜测。”“顾王爷那张符咒如今在哪儿？”“应该还在王府之中，语冰阁内。只是如今顾王爷人在修政坊的宗正寺亭子，无法回王府去拿东西。”桑峰想了想，随后一拍脑袋说：“我把我那个盒子拿去，悄悄替换了顾王爷的盒子，然后送到顾王爷身边去，这不就行了？”桑衿只觉得觉得有点好笑：“为何要拿个盒子偷偷摸摸去调换？如今那符咒已经并不要紧了，你托人和顾王爷说一声，请他给你写张条到王府取东西，岂不是更好？”“哦......这倒也是啊。”桑峰说走就走，立即站起来，往外走去，“就这么说定了，等我拿到那张符咒，送过来给你查看。”桑衿颇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跑向门口。对于这个来去如风的桑峰，她也只能喊了一声：“一切小心！”话刚出口，她忽然怔在那里，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让她一瞬间想到了什么，但又虚无缥缈，似乎抓不住。她口中喃喃地重复着桑峰刚刚的话：“拿自己的盒子，去调换顾王爷的盒子......”她猛地跳了起来，大叫一声：“桑峰！”桑峰已经走到屋外，听到她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又转回来：“怎么啦？”“你等一下。”她说着，拔出自己头上的簪子，在桌上画了起来。桑峰大惑不解，但知道这是她的习惯，也只能无奈的靠在门上，眼看着她画得乱七八糟，但是力道甚轻，在桌子上也留不下什么痕迹。他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放弃了。桑衿已将手中的玉簪收回银簪之中，站起来对他说：“咱们走吧。”“去哪儿？”桑峰不解问出口。“梁记木作铺，去找那个孙师傅。”正月里本是木作铺的淡季，但梁记却依然生意兴旺，多个院子堆满了上等木料，众人一边做着一边聊天：“这回又是谁家的，搞这么大阵仗？”“是琅邪王家要娶媳妇了，就是那位皇后的堂弟、王尚书的儿子、御林军的右统领王蕴。听说啊，娶的是原刑部侍郎、后来调任边疆为府尹的黄使君女儿。”众人顿时个个点头赞叹：“哦，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呀！”桑峰顿时把愕然的目光投向桑衿。桑衿也没想到今日在这边居然会遇上此事，听这些人谈论自己与王蕴的婚事，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背转了身去，感觉伤愧难当。桑峰偏又凑上来，小声说：“原来你是来看自己嫁妆的啊？”桑衿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她又羞又急，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进屋去找那个孙师傅了。桑峰听到身后人还在议论：“可一般来说，嫁妆都是女方家准备，怎么如今是王家来做啊？”“唉，一家只剩得一个女儿啦，谁为她准备这个？还不是王家准备好，到时候送到城郊迎亲队中，刚好可以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入王家嘛。”“这姑娘虽然遭际坎坷，但能遇到这样的夫家，真是有福气啊！”桑峰默然转头，见桑衿仿若未闻，只走向埋头在摆弄墨斗斧凿的孙师傅。他赶紧赶上两步，跟在她身后。桑衿的目光，像上次一样从孙师傅制作箱笼的木台上扫过，凌乱放置的斧子刨子与碎木块、木屑一起混杂，令人想不到那些精致的箱笼盆盏都是出自这里。孙师傅一眼就认出了桑峰，赶紧打招呼道：“来啦？今天要做什么？”桑峰看看桑衿，见她看着木讷不语，便说：“我今天主要是跟着她来看看的。”“哦，是吗？”孙师傅搓着手笑道，“公子上次买了我的那个盒子，用起来还好吗？”“挺好的。”桑峰随口说。“就是嘛，我师傅当年也跟我说过，学好一门手艺，自有金山银山。当然了，像他老人家那样的发大财我是不敢想了，只要能托各位客官的福，有口饭吃就行啦。”桑衿听他这样说，便问：“你师父虽是禹城城出名的木作，财源滚滚自然是不在话下，但毕竟手艺人，应该也挺辛苦吧？”“谁说不是呢？他老人家忙活一辈子，也都是小打小闹，后来在三四年前才买了家乡十几亩地，一座大宅子，他跟我说啊，不做啦，回家好好过日子去了......”他叹了一声，摇头道，“可惜师父没有这个命，在回乡的路上遭遇匪人，一家老小都......唉！”桑峰问：“那地和宅子呢？”“被他族人分掉了吧，我也不清楚了。”桑衿淡淡说道：“真可惜啊，十几亩地，一座大宅子，普通人一辈子也挣不到的身家，他忽然之间就拥有了，却终究没有福气消受。”“是啊，可能是师傅存了一辈子的钱......可我平时真看不出来。”孙师傅说着，又讨好地看着桑峰笑，“要不，这位少爷再做一个那种盒子？”“得了，我要那么麻烦的盒子干吗？那盒子开锁都需要折腾半天，只适合记忆特别好的人，我才做不到开关自如呢。”桑峰唾弃道。桑衿看了看屋中布置，问：“孙师傅，你师傅的遗物，可还在吗？”孙师傅摇头，说：“他都准备离开禹城了，哪还留下什么东西？只将自己所有的工具都留给了我，说自己以后再也用不上啦。”桑衿问：“可以让我看看你师傅的那些工具吗？”“哦，可以，不过有些我这些年已经用得磨损了，还有些被我扔了......”他将他们带到后面，蹲下来打开工具箱，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摆在地上。桑衿的目光在已经残旧的鲁班尺、墨斗、棉线等上面一一扫过，落在几块蜂胶之上：“木匠还用这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