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若明天还要上学，不能熬夜。

见时间已晚，她打了声招呼，回房睡觉。

厨房里，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开了几瓶啤酒，一来一往地唠嗑着。

“别看了，我妹走了。”

“还不让人看啊……”

蒋啸看着趴在桌上烂醉如泥的人，拿过他手上的啤酒掂量了一下。

靠……

连一半都没喝到！这小子的酒量真是——

一言难尽。

“哎。”他捅捅他的手臂，“你是不是喜欢我妹？”

孙强昏昏沉沉的，却还没忘记回答：“喜欢……又怎么样呐？”

闻言，蒋啸倚在身后的板凳上，他放空脑袋，也不知是在对谁说话：“喜欢又怎么样啊？我妹才多大，收起你的猪爪子，别拱我家白菜。而且……”

他的声音瞬间低下来，“若若那么好，你拿什么给她未来啊？”

“我才不管，我就是喜欢她……”孙强迷糊地伸出一根手指，找不准方向地摇晃着，最终定向面前的男生，“你是她哥也不行。”

话毕，他直挺挺地向前倒下，昏睡过去。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蒋啸维持着刚刚的姿势没有动。他出神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像是要看出一个洞来。

在灯光微弱的房子里，他没有看出任何东西。

眼前的一切如同一个无底洞，将他心底的那层脆弱和卑微全部释放出来。

良久，他去沙发上拿过一件外套，轻轻披在孙强身上。

“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

……

从那天开始，孙强就天天跟在蒋啸身边，如同一个贤内助一样，帮他处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关于醉酒的那个晚上，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

他们之间，好像形成了一种为同等目标而奋斗的和谐关系。

时间真的可以用真心打动一个人。

不过一年的时间，由一对兄妹组成的家庭变成了三个人。

*

2005年的7月初，蒋若在期末考试中赢得了第一名，更令她高兴的是，再过两天就是她的生日。

看着厨房里忙碌的两个少年，蒋若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到了下午，三人来到一家最近才开的照相馆。

孙强抓了抓后脑勺：“若若，你带我们来这儿干嘛？”

“照相啊，看不出来吗？”蒋若不再多舌，推着两个男生进去。

照相馆的老板是一个中年男人，长相朴实。见有客人进来，他很热情地迎过去：“三位好，请问是要拍照吗？”

“对对。”蒋若一手搂过一个人，笑嘻嘻地道：“我想拍一张合照，我们三个人的，请您尽量拍得好看一点哦。”

“没问题。”老板很爽快地接下这个活儿，随即带他们来到拍照的地方，做一些必要准备。

趁老板在理东西的时候，蒋啸看着神采奕奕的妹妹，有些无奈：“你这小祖宗又在作什么幺蛾子？没事拍什么照啊。”

“后天可是我的生日，我提前要求一个礼物不行嘛！”蒋若故作插起腰，见哥哥仍然板着脸，她果断地向另一个哥哥求救，委屈巴巴道：“强哥你看，我哥凶我！”

孙强立刻护起短来，怼道：“拍张照片怎么了？你还缺这个钱啊，真是越活越小气。”

蒋啸：“……”

算了，跟一个无理取闹的人和一个毫不讲理的人说不清道理，拍就拍吧……

在老板的专业指导下，两个男生配合着女孩的动作，露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蒋若站在中间，明亮亮的大眼睛看着镜头，笑得如同天使般灿烂。

拍完之后，两个男生明显松了口气，都想着赶快离开这个地方。毕竟拍照对男生来说，都不是什么容易事儿。

蒋若哭笑不得，她期待地看向老板：“老板，我什么时候能来拿呀？”

老板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对不起啊小姑娘，我这边设施坏了，明天我就去修，可能要一两天的时间。”

“没关系啊，两天后正好！”蒋若悄悄地看向两个哥哥斗嘴的方向，异常满足，“老板，这是我第一次和哥哥们拍合照，算是全家福了。时间晚点没关系，不过你一定要把照片给我印得很漂亮噢。”

小姑娘的眼里全是细碎的微光。

如果可以，她希望，三个人可以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若若，快走啦，我们回家做蛋糕了！”门口传来孙强的声音。

蒋若回神，笑着冲老板挥挥手，然后跑向自己的哥哥们。

三人并肩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

照相馆里，老板看着刚刚拍下的照片，耳边响起小姑娘清脆的声音。他下决心，一定要把这张照片处理得非常好、特别好！

-

两个男生从一周前就开始研究怎么做蛋糕。本以为这是个简单事儿，可经过了无数次的失败，他们一致决定——做一个蛋糕，再买一个蛋糕。

生日的前一个傍晚，天色刚刚擦黑。蒋啸表情微妙地观赏着刚刚新鲜出炉的蛋糕，造型当真是歪曲扭巴。

“……”

算了，心意最重要嘛。

突然，手机屏幕亮了。

“强子，我去拿一下蛋糕，老板说做好了。”蒋啸看着信息道。

“好，你去吧，我先把蛋糕放起来。”孙强笑笑，对着客厅里认真学习的蒋若喊道：“调皮鬼，蛋糕做好咯，明天你就能看到了，不过手艺不行。还好你哥有先见之明，提前订了个蛋糕。到时候两个差别太大，你可别嫌弃噢。”

“我怎么会嫌弃呢？那可是我两个哥哥对我满满的爱呀。”蒋若俏皮地回应着，一边偷偷来到厨房，想先一睹为快。

“不行诶，明天再看！”孙强发现她的小动作，赶紧把蛋糕藏好。

“让我先看看嘛……”

“不行，保密的……”

“哼，小气鬼！”

……

看着俩人打闹的动作，蒋啸有种吾妹初有成长的感觉。不过也就是一刻的感觉，他立刻回过神来，明天她就满十三岁了。

不行不行，一定得再等等，离成年还有五年呢……

他拿过茶几上的钥匙，出门去蛋糕店拿蛋糕。

蒋啸永远不会想到，就此一别，就是一辈子的分离。

蛋糕店有点远，来回花了将近一个小时。不过，蛋糕做得非常漂亮，是蒋若最喜欢的巧克力味，混上抹茶。

想到妹妹待会儿的笑颜，路途的劳累好像都化成了力量。

蒋啸加快骑车的速率，迫不及待地想快点回去。

天色已经渐黑，可相比以往的颜色，今天的好像格外偏红。仔细一看，好像南边跟北边形成了一道渐变线。

黑红交织，给人带来剧烈的视觉冲突感，似是要把这片天划出一道口子。

离家越来越近，蒋啸感觉越来越不对。

一进入小区大门，几辆红色的消防车映入眼帘，紧随其后的还有救护车。

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蒋啸摸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号码。

“嘟——嘟——”

手机处于无法接通状态。

这时，几个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赶过来，上面的人似乎伤得不轻，手臂上全是血。其中一个人在跟其他同事做沟通：“你们几个，赶紧去15栋，伤者还有很多，16、17栋也有……”

15栋！！

那一瞬间，蒋啸的手是冰凉的。

接着，都来不及思考，将自行车一推，扯起两条腿死命地向家的方向跑。

他们的家，就在15栋！

来到楼下，下面已经围满了人，叽叽喳喳的声音一片：

“怎么着火了？！哪一层啊？”

“你数数么，一、二、三……第四层！”

“天哪，火怎么这么大，我家住顶那边儿都看到了。”

“谁说不是呢，你没看到啊，三栋楼都遭殃了。这边风大顺风，本来火就不小，这么一烧，全部遭殃了。”

“什么原因啊，真是造孽……”

“具体的也不知道，好像是煤气爆炸，你刚刚没听到，“砰——”的一声……”

从外面看，火真的烧得非常大，相邻的三栋楼都在着火，只不过15栋烧得最大，几乎染红了半边天。

出现的消防员只多不少，陆陆续续也有许多人被抬下来，灰头蒙面的，毫无生机。

蒋啸仿佛脚下长了钉子，钉在了原地。

他听到了什么？

第四层？

十五栋第四层？

下一刻，他猛地冲破人群，想要冲进大楼。

一个消防员眼疾手快地将他拦下来：“你要干什么？！现在火很大，不能进去！”

“放开我！！”蒋啸眼睛烧得通红，用尽全身力气挣开他的束缚，嘶哑地吼着：“我妹妹在里面，我兄弟也在，我要进去救他们！！”

消防员喊来一个人帮忙，两个人死死地摁住他，“我理解你的心情，但现在太危险了，你不能进去！我们有专业的人，会去把你的亲人救出来……”

“我不听！我要自己进去，松开我！！”蒋啸已经满脸是泪，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渐渐地卸了力。

“乖孩子，冷静一下。”

“呜呜……”

在消防员的怀抱里，他才显出了他这个年纪应有的脆弱。

近乎疯癫的少年，被带到一边，旁边围着几个大人，在树底下哭得上接不接下气。

……

最后的最后，经过几个小时的营救，大火被扑灭了。

蒋若和孙强都被消防员救了出来，但缺氧时间过长，危在旦夕。

救护车过来，他紧随着医护人员，踉踉跄跄地上了车……

在那个火烧天际的晚上，蒋啸失去了一切。

全部的期待和愿望，就此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