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红衣少年的剑带着凛冽的寒意，以至于桃幺难以置信地尖叫：“二哥，我可是你亲妹子，你不能这么对我！”
红衣少年不为所动，神色十分愤怒：“要不是把你当亲妹子，我用得着累死累活千里追你吗？桃幺，你不小了，禁物是什么东西，你不是不知道。”
便是被亲哥拿剑相逼，桃幺依旧保持了倔强，坚定不移地回道：“我没拿禁物！”
红衣少年失望地摇摇头：“禁地设了禁制，谁去过，瞒不过长老。你以为自己为何能逃出千里远，还不是因为阿娘替你兜着？可这回族里的长老们生了大怒，要你再不归家，阿娘只怕要被你害死！”
可叹红衣少年将后果说得这般严重，却依旧不能叫淘气的小姑娘回改，她鼓着一双腮帮子执拗道：“阿爹疼阿娘，才不会叫阿娘被害死！”
红衣少年大怒，气得大吼一声：“桃幺！”
而后，红衣少年举起了长剑，杀意在长剑上宣泄。
桃幺小姑娘见自己彻底惹恼了红衣少年，便朝绿衣少年声泪俱下，抹着眼角委屈巴巴道：“大哥，我真没拿禁物。”
绿衣少年叹气，不解地反问：“你如果没拿，那跑什么？”
桃幺一顿，心虚掠过眼底，但她随即便又理直气壮地回嘴：“谁说我跑了？昆仑将开收徒大会，我赶着去昆仑仙境拜师。”
这般回答，叫红衣少年眼珠子一竖，口气极差地反讽：“就凭你？”
本是有些心虚的桃幺瞬间炸毛：“我怎么了嘛？！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即墨桃家的嫡女，名门之后，昆仑仙境凭什么看不上我？”
红衣少年立时暴怒，他一边食指戳桃幺，一边对绿衣少年大声言道：“大哥，你听听，她可有半点悔改心？”
绿衣少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终于对绿衣少年点点头：“罢了，先把人抓回去。”
得了绿衣少年首肯，红衣少年提着剑，便要冲向桃幺。
桃幺猛地跳起，指使蹲在地上看沙雕的风驰：“风驰，给本小姐拦住他们！”
风驰瞬间弹起，听话地扑向持剑的红衣小郎君。
而桃幺已调转头，转头时居然没忘记提走被串在木棍上的沙雕桃夭。桃夭眼看着两个清俊少年郎离自己越来越远。
若能开口说人话，她一定要告诉桃幺，把她留下吧。
极速奔跑中，小姑娘桃幺从衣袖里掏出一颗莹红的珠子，夜色里，珠子红若血色，犹如活物一般。只见她指尖轻掐，粗鲁地将珠子强硬地塞进沙雕的喉咙口，珠子不仅滚圆且十分大颗，刚塞进去，便卡住她的鸟脖子，差点叫她噎死。
一行浑浊的妖泪，顺着她的眼眶渗出，还没化做泪珠，便叫晚风吹散了。
可怜她才被烧得半死不活，却又被珠子卡脖，阎王爷莫不是和她是故交，着急和她重逢，才要一计不成又施一计？
偏偏呼啸的夜风里，小姑娘桃幺得意洋洋地说：“我把宝贝藏在妖兽肚子里，我看你们能不能找得到！”
别说，小姑娘修为不高，跑得贼快，等到东方既白，她们已经跑出增城一百多里远。
立在山丘上略作休息的桃幺，得意又痛快地喘着粗气。
正此时，虚空中，一支裹挟着强大杀意的长箭，破空袭来。
箭来得突兀，且迅疾，桃幺尚在喘气，全然不觉，等她回过神，长箭已穿透她的半肩，在她的肌骨里留下一个血窟窿。
湿热的鲜血，从桃幺肩膀上的血窟窿里喷涌而出，顺着她的臂膀，一路飞快往下，滴到了沙雕桃夭的身上。
浓稠又满是腥味的血，瞬间模糊了沙雕的双目，她只来得及听见一声惨叫，便被小姑娘飞掷出去。
被飞掷出去的沙雕，在半空打了两个转，又飞出十来米，最终落到山丘下的一条大河旁的芦苇荡里。
这一番折腾，倒是叫卡住她脖子的滚圆珠子，顺利滑进胸腹，然，珠子将一落进，便烧得她腹中翻涌，痛不欲生。
悲惨的她，一边忍受痛楚到无法描述得灼烧之疼，一边瞪着芦苇下的，随时可能吞没自己的滚滚洪水。
恍惚中她又一次忍不住自嘲，到底哪一种死法，才是杀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生和死交锋的瞬间，她竟然还想感叹一句，虽她的妖生仓促而无趣，但起码死得够悬念。
芦苇下的沙雕桃夭不好受，山丘上的人修桃幺也不好受。
半空中，一个黄衣女子急急追来，她自高处落下，手里提着一把长两米有余的雪白长弓。
半跪在地上的桃幺，摸着血流不止的肩膀，抬起一双惊愕到极致地眼眸，不敢置信地问：“七师姐，怎么是你？”
黄衣女子淡笑，不忘向桃幺行了一个礼：“小师妹。”
“七师姐要杀我？”
七师姐笑意渐深，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对。”
“为——”小姑娘因为过于惊愕，话没有说出口，眼泪却先落了下来，哽咽的她，已然说不出话。
桃幺没有说完，但七师姐很清楚她想问什么，于是，她先一步回答了：“小师妹不知道？也是，你是桃家的天之娇女，又怎么能懂我的心情？”
“你……”想来正如七师姐所言，桃幺不懂，故而生死时刻，竟然口拙了。
见此，七师姐收了笑，面色转冷，冷到了几乎与夜风同冷：“小师妹不懂我，我也不懂小师妹。譬如师傅和师娘那么宠你，你从不感恩，还处处给他们添麻烦。
你可知道，此番因为你的胡闹，师傅和师娘正罚跪在桃家祠堂，被一众长老们逼着退位让贤？”
桃幺震惊，面色转为惨白：“不可能！阿爹是家主，谁能逼他？”
红衣女子又笑，笑意里俱是嘲讽：“是啊，怎么会？小师妹自觉犯下任何大罪，师傅和师娘都能护着你，可桃家禁物，别说是你，就算是师傅也不敢随便去碰！”
桃幺终于是心虚地垂眸，然眼未垂下，复又抬起：“我……我没拿。”
七师姐一边叹气，一边无谓地摇摇头：“你或许是没拿，可只要你死了，那东西就只能是你拿的。”
说罢，七师姐架起长箭，箭指桃幺。
桃幺尖叫：“七师姐，我是桃家嫡女！”
这一句话的言下之意，约莫是嫡女尊贵，凭七师姐之地位，不能动。可叹小姑娘半生嚣张，临了却不知自己为何会死，否则绝不敢那般骄傲。
若她不骄傲，许能叫七师姐手下留情，也不一定。
然，事实是，七师姐拉开了弦：“对，你是，所以你不死，别人没机会。”
话音落，长箭离弦，没有任何犹豫地射向桃幺，桃幺欲避，却先被长箭射穿胸腹，七师姐纵身一跃，跃到桃夭跟前，抬脚，狠狠地踹飞了桃幺。
沿着同样的飞行轨迹，小姑娘桃幺砸进芦苇荡，牵住挂在芦苇荡上的已经奄奄一息的沙雕，一人一雕同时坠入大河。
汹涌的河水，瞬间吞没了她们。
桃夭是被一行狗的口水惊醒的。
睁眼的一刹那，伤痕累累的风驰正趴在她身上，恶狠狠地朝她咧开嘴：“小妖，我咬死你——”
“啊——”她本能惨叫。
叫声引得一个人影飞快冲进来，那人进来时，衣袖已裹挟了灵力，人还未到床边，袖中的风刀，便已经挥开风驰。
风驰被弹飞，一头砸进墙里。桃夭抬眼去看，却见昨夜还对她耀武扬威的风驰，头一歪，竟然就死了。
是死了吧？
穿红衣的桃家二哥立在桃夭床边，狠狠咒骂：“养不熟的孽畜，居然敢祸害主子，看我不一脚踢死你！”
桃夭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口水。
风驰的死，固然让她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得意，可同时又让她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忧伤，毕竟，她也是一只妖。
桃家二哥转头看桃夭，刚要说什么，却见她抖成筛子，便急忙朝门外大喊：“阿兄，你快来瞧瞧小幺儿！”
面容憔悴的桃家大哥端着一碗冒着白烟的汤药，疾步走到床边，他一手托着药碗，一边问：“怎么了，怎么了？”
桃家二哥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桃家大哥无奈叹气，抬手覆上桃夭的额头：“没烧啊？”
桃家二哥见状，立刻怀疑起自家大哥的本事：“大哥，你的医术到底行不行啊？”
“不然你来？”
“我……”
两兄弟争执时，桃夭默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双人手。
她居然变成了一个人，且还是桃家嫡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究竟是她死了，灵魂又附着在桃幺身上，还是她突然化生成人，长成了一个和桃幺一摸一样的人？
纷乱的思绪，骤变的处境，令她浑身一凉。
桃家大哥见状，微笑着抬手，摸了摸桃夭的发心：“小幺儿，莫怕，有大哥在，谁也不能伤了你。”
桃家二哥也赶忙拍胸脯保证：“小幺儿，大哥说得对，不管是谁伤得你，你只管告诉二哥，待二哥替你报仇。”
桃夭不敢说话，眼睛落在死去的风驰。
谁伤得桃幺，她倒是清楚，可她不能说。这一说，少不得便要解释许多，然，真正的桃幺是谁，经历过怎样的过去，她一点都不知道。
桃夭摇摇头。
所幸，也没人非要逼问她。
桃家大哥顺着桃夭的目光，看向砸进墙里的风驰：“二弟，风驰怎么死了？”
“我杀的。”
桃家大哥蹙眉：“好好地，你杀风驰做什么？”
桃家二哥想也没想，答：“它要咬小幺儿，我自然要杀了它。”
“也罢，一只妖兽，杀就杀了。”桃家大哥舀了一勺药，放到桃夭嘴边，“小幺儿，先喝药，你要舍不得风驰，回头大哥再替你寻一只更听话的。”
桃夭张嘴，却是心底发寒。
风驰是桃家养得一只狗妖，对她固然是条恶犬，但对桃家却是一条忠心耿耿的狗，桃家人说杀了就杀了，只因为这是一只妖兽。
若叫桃家兄弟知道，她也是一只妖兽，还占据了他们妹妹的身体，又该如何？
她不能让人看出破绽。
等桃夭吃完药，桃家大哥又细细替她把了脉，然，他的眉目却因此皱得极紧：“小幺儿，告诉大哥，你可还有哪里疼？”
桃家二哥撇撇嘴：“阿兄，小幺儿的伤是你用灵力治好的，她怎么可能还会疼？”
“灵力治伤，指标不治本，你又不是不知道！”说着，桃家大哥松开手，“小幺儿的脉搏有些乱，只怕这伤要养好，还需要一段时日。”
脉搏乱？
桃夭默默抽回手。
会不会是妖的脉象和人不同？
桃家大哥一边替她掖被子，一边将目光落在她脸上：“小幺儿，告诉大哥，禁物到底是不是你拿的？”
桃夭摇头。
她没拿，只不过，东西现在在她肚子里。
桃家大哥轻舒一口气：“我就知道，小幺儿虽然淘气，却不会骗大哥，只是，你曾进过禁地，禁物又是在你进去后不久没了踪迹，整个桃家都当你是偷拿禁物的人，便是有阿爹和阿娘护着，怕也不行。”
桃夭乖觉地点点头：“嗯。”
桃家大哥又问：“小幺儿，伤你的人，可是执法长老？”
本以为能避过这个问题，不成想，避无可避，那便先糊弄过去。
“嗯。”
桃家大哥怒拍床板：“事到如今，看来桃家你是回不得了。禁物事关重大，家中长老们才不管你是真冤还是假冤，这会儿人没回去，便差点叫你没了命，若是回去了，那是必死无疑。”
桃夭立刻配合地点点头。
她一个冒牌货，自然不能回本家。
桃家二兄弟因此躲到一边嘀嘀咕咕了几句，不多时，桃家大哥回到床边，告诉她：“小幺儿，将才大哥和二哥商量了一下，我们觉得，你不如先去别处避一避，待大哥和二哥去追回失窃的禁物，送回桃家，再来接你回家。”
“好。”能去隐秘之所暂避，对她才是上上策。
桃夭的乖巧，让桃家大哥露出了满意的微笑：“纵观祁夜大陆，能护你无恙的，除了昆仑仙境，也没别的地方。小幺儿，明日一早，大哥和二哥送你去昆仑仙境，参加收徒大会。”
“……”
去昆仑？
她连自己是人是妖都没弄清楚，就去大拿遍地走的昆仑，这怕不是才出狼穴，又入虎口吧？
不行，她得说服桃家两兄弟，让她去别处避难。
“大哥——”
桃家二哥突然凑上来，贱兮兮地问：“小幺儿，能去昆仑，你是不是正偷着乐？”
她怎么忘了，桃幺逃家，正是为了上昆仑。
“……是。”罢了，先这么着，反正往昆仑还有一段路要走，她想办法半路开溜，也就是了。
话说完，桃家大哥嘱咐她好好休息，便率先走了出去。
桃家二哥走到墙角，刚要拎起昏死的风驰，风驰却骤然睁开眼。刚醒过来的风驰，立刻龇牙咧嘴地冲桃夭大喊大叫。
“孽畜！居然还没死？”话刚说完，桃家二哥抬脚，决绝地踩死了风驰。
桃夭敛眉，桃家二哥不知风驰叫什么，但桃夭却听得明白，风驰在说，她不是桃家嫡女桃幺，要桃家兄弟杀了她！
将将弄死风驰的桃家二哥得意地冲桃夭笑：“小幺儿，风驰敢咬你，且看二哥把它剥皮去骨，给你做一锅狗妖汤。”
“别——”这本是一只讨人嫌的贱狗，被养了多年的主人剥皮抽经，她该觉得高兴，但她没有，她不仅不觉得高兴，还觉得过分残忍。
许是因为此刻的她，心里跳动的，亦是一颗妖心吧。
“二哥，把它埋了吧。”
桃家二哥皱眉，不解又不满地嘟囔：“区区一只孽畜，何须你费心？”
“终归陪了我许久。”
桃家二哥转笑：“小幺儿长大了，好，二哥听你的，去埋风驰。小幺儿不必舍不得，等大哥和二哥再给你寻一只更听话的。”
又是听话……当真是个一听就叫人觉得讨厌的词。
待桃家二哥反手关上门，桃夭才小心撕开衣衫，查看身上的伤。无论是肩膀，还是胸腹，都不见箭伤，再三检查后，她只在手臂下发现两处还未痊愈的烧伤。
所以，她还是一只妖，不过是变作了桃幺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