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似乎有要紧事，身边连个丫鬟太监都没带，就这么只身一人孑然路过我前面。
多日未见，我本以为自己爱慕的心思已经消磨了不少，但直到见到太子殿下那张脸之后，心中还是止不住的乱撞，活脱脱要跳出胸口去。
太子殿下缓缓朝我的位置走近，我心中是期盼着他来找我的，但我也知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到现在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小女官，家中没有权利没有势力，即使太子看在江璃的面子上有帮衬我几句，但……
如今的情况恐怕就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果，其他的我不敢再奢想。
太子多半是从这里路过的吧！
我不再看他，垂下头处理自己手上的实务，女官并不是空有一个头衔，而是真心实意的要为处理后宫中的琐事，说容易也算不上轻松，说不容易但要比做宫女是好些。
直至面前的桌案上投下一片阴影，绣着暗金蟒纹的皂靴出现在眼底，头顶上随即传来即使在梦中也令我魂牵梦绕的声音。
“祈声，你随本宫来。”
我抬头，呆愣的看向眼前人，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站在一旁的秋娘暗地里戳了我一下，朝傅成书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回过神来，我道：“参见太子殿下。”
“嗯。”傅成书点点头，朝我道，“你此时得空了吗？随本宫来一下。”
心中有些诧异，我又朝太子殿下的两侧张望了两下。
太子竟然单独找我？只是只身一人？！
我不可置信的指向自己鼻尖：“殿下找我？”
话一出口，我便发觉实在是有些失态，于是垂首正色道：“殿下有何吩咐？”
他没有出声，先是看了看旁侧的秋娘，而后又将目光定在我身上，刚要开口说什么，便听秋娘道：“殿下见笑了，祈声今日可能是忙糊涂了，一时间未曾注意仪态，还请殿下不要怪罪。”
傅成书倒是不在意这个，只是叶潇潇的事他还要同祈声说一番……
这件事究其原因来说还是秋娘和叶潇潇之间的矛盾，牵扯到祈声也实属是个意外，可若是当着秋娘的面和祈声说这件事，可能就不会是一两句话的事情了。
他摆摆手，道：“今日很忙吗？”
看似只是随口一句关怀，我下意识就要开口说不忙，秋娘见状连忙打断：“祈声每日都很忙，李掌珍似乎把秋娘当下任继承者培养了，无论大事小事都要堆给祈声先过一遍，她时常要忙到深夜才能入睡，着实辛苦了。”
秋娘说得都是实话，刚刚是我被太子突然到来的喜悦冲糊涂了，实在是有愧于太子和江璃对我的期望。
稳了稳心神，开口道：“正如秋娘所说，近日确实有些繁忙。”
傅成书看向频频打断二人谈话的秋娘，心中隐隐升起了一股敌意，这人怎么总与自己作对，莫非秋娘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目的，为了让叶潇潇不好过所以刻意阻拦二人交谈的？
可是昨晚他与霍三的秘密谈话，确实只有他们二人知晓，不可能走露出一丝风声。
稍稍收敛了心神，傅成书道：“无事，只是路过，想着你好像在此处，顺便过来看看。”
果真只是路过。
听到这话我心中竟然无端生出几分失落，但只在顷刻间便将这种情绪隐藏了起来。太子能想着过来瞧我已是莫大的福分，我不敢寸进尺，贪恋太多，失去的也会越多。
傅成书也没有多留，说完之后便踱着步子离开了。
我目送着他离开，情绪并没有太过遮掩，多多少少流露出一些失落，不成想素日里神经大条的秋娘竟抓住了这细枝末节，凑到我的身边问：“祈声，你是不是心悦太子殿下。”
这话可不是乱说的！
我连忙捂住她的嘴，见周围没人瞧过来，心中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自然不会，以后切莫乱说了。”
秋娘埋怨道：“可是你刚刚表现出的分明就是男女之情。”
“自、自然不是。”我信口胡诌，“殿下的身份可是顺国储君，寻常人家一辈子恐怕也难见到一面，我情绪上有点紧张也是正常的情况。”
“是吗？”秋娘还是有些怀疑，低声道，“那我怎么没有紧张的感觉呢？”
我含糊道：“兴许是因为家世的不同吧，你身为秋家大小姐，我们这种寻常人家的百姓自然是比不了的。”
“你怎么又说这种话。”
秋娘最不喜欢的就是我妄自菲薄，那身份说话，她总觉得这种想法会让我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远，直至最后变成陌生人。
我安抚道：“好啦好啦，我下次不提就是了。”
……
傅成书走到一半，思索着还是想和祈声说点什么，没想到折回到一半恰好听到了那句“自然不是”，心中顿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最后也没有找祈声说什么，而是选择转身离开。
和姑娘家家交谈的事情他终究还是不擅长的，等有机会让江璃进宫来和祈声说说吧，江璃那丫头一定有办法说得动祈声。
这般想着，霍三那事情便也在心中落了落，反倒先前那股异样的情绪却越来越明显了起来。
傅成书按了按心口，说不出这是种什么感觉，最后满怀心事的回了东宫。
先前祈声拜托兄长做事之后秋娘便发现了，一向不戴玉佩香囊这种琐碎之物的兄长腰间竟然突然多了一个香囊！
犹记得自己第一次学做女红的时候，兴致勃勃为兄长做了一个香囊，可秋湛嫌弃待在身上不太方便，于是一口拒绝了秋娘。
秋娘以为是自己绣的太丑了兄长嫌弃。
为此还生了好长时间的闷气，知道此事的母亲过来安慰她，说兄长不是嫌弃你的女红，而是因为兄长从小就不喜欢这繁杂琐碎的配件。
开始的时候秋娘还不相信，直到自己的母亲说了一件关于兄长的糗事，自己才相信。
直到今日，秋娘还是想起来这件事就想笑。
母亲说，秋湛小的时候比现在还要要求苛刻，不戴那些玉佩扳指香囊什么的也就罢了，竟然连繁杂的衣服都不愿意穿。还记得要求小秋湛第一次进宫的时候，特意为他定做了一身入宫穿的宫服，穿起来精致可爱，活脱脱一个世家小公子的模样。
可这宫服实在是繁杂，里三层外三层足足套了有五六层才堪堪穿完。
小秋湛穿到一半就不愿了，甩开一干侍女，只穿着一身中衣满府乱窜，那天把几乎把府中所有人都给惊动了，但数十个侍女竟连一个小孩都抓不住，最后还是秋将军亲自出马，将小秋湛从花园的草堆子里揪出来。
最后小秋湛也没能穿上那身宫服进宫，错过了第一次面见圣上的机会。
想着，秋娘又情难自禁的笑出声来。
我在一旁看着有些疑惑，这是看了什么公务能笑成这个样子，于是也凑过去往她桌案上看。
“御膳房出宫采办需白银十两……”
御膳房的采办的都是城中最好的菜品，需求量也是极大的，因此这也是比较正常的，秋娘就看这个怎么能笑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几乎都要笑的趴倒在桌案上直不起身来了。
我拍拍她的肩膀，问道：“你在笑什么呢？”
秋娘自然不可能把兄长的糗事告诉祈声，她还想让祈声给自己当嫂子，自然要给祈声留下一个好印象，于是收起笑音，正色道：“你觉得我家兄长怎么样？”
秋湛？
我思索片刻，中肯评价道：“秋侍卫既然能当上御前侍卫，自然已是不可一世的存在，上次帮我忙的时候行动也非常迅速，以后一定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
秋娘心说这可不是她想听到的结果。
忙开始朝人推荐自家兄长：“你别看我兄长整日板着一张脸，看起来凶巴巴的，但其实对人可好了。我年幼时顽皮，经常甩锅给兄长，他也只是嘴上惩戒我一番，到底也没狠下心来打我。也不是是随了爹爹还是娘亲，自小便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
我附和道：“毕竟是你的亲生哥哥，到底是心疼你的。”
秋娘又道：“去年南城流民颇多，朝廷不管不顾，我兄长看难民实在可怜，于是自掏腰包买了粮食整整百担，分发给难民……”
秋娘怎么又突然夸起来秋湛了，我心中虽然疑惑，但还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秋侍卫心怀大爱，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
深吸一口气，秋娘心说，都帮你到这一步了，兄长你若是还不能抱得美人归，可别说妹妹我没帮过你了。
她抱住我的胳膊晃晃：“明日我有些家事要处理，不过你不要担心，兄长会来帮我处理一些。”
原来就为了这件事。
我心中松了松，开口道：“我自己一人也是可以的。”
秋娘摆手：“他明日没有事情干，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来帮你处理一些事物，有人陪着你我回家办事也算安心。”
执拗不过她，我只能妥协：“那好吧。”
晚些时候秋娘亲自去找了秋湛，用的还是之前对祈声说得一套说辞。
秋湛毕竟是秋娘的亲身兄长，没有祈声那么好骗，立即看穿了秋娘的小心思，直言道：“我只是欣赏祈声不变不惊的性格，并不是你脑子里想的那种男女之情，还是把你肚子里的这些弯弯绕绕收起来，好生做你的女官吧。”
扁扁嘴，秋娘看到了秋湛腰间的香囊，阴阳怪气的开口：“那这事什么啊？你别说是别人送给你的，我都和祈声认识这么久了，她的针脚我一眼就能看的出来。”
他以前从来不会戴这些佩饰的，全府上下几乎都知晓。
这香囊也的确是祈声送的，他无从辩解，也不知当时他脑子里想了什么，竟然鬼使神差的将这东西挂在了腰间，带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这东西就已经在腰上挂着了，而且也的确是他自己不愿拿下来……
默了默，秋湛道：“这确实是祈声做的，不过是上次我帮她做事给我的谢礼，怕她误会我不接受谢意，所以才一直挂在腰间。”
秋娘小声嘀咕道：“谁信啊……祈声往常时候都在后宫，你一年也来不了两回，怎么可能就那么恰好的和撞上了呢！”
这话说得也对。
自己找的借口也实在是过于牵强了些。
见秋湛不再说话了，秋娘道：“那既然这样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兄长明日也不必来顶替我的职务。”
秋娘愤愤的转身离开。
兄长的神情自己都看的清楚，明明就是喜欢上了还不好意思说出口，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既然这样的话，就让秋湛自己慢慢去想吧！等倒时候祈声被太子抢走了，让他后悔都不知道去哪儿后悔！
正要踏出门口时，身后的秋湛忽然叫住她：“等等。”
秋娘双臂环抱在胸前，靠在门框上静静等着秋湛接下来的话。
“你……我明日休息，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可以给你送过去。”
这个口是心非的人！
秋娘轻哼了一声，心里对这个胆小的兄长嗤之以鼻，但嘴上却是毫不含糊：“我想吃东城刘记的荷花酥，李家杏花糕，还有西城马家的奶糕，上次我请祈声吃了奶糕，她可喜欢了。”
秋湛垂着眸子笑道：“你倒是一点都不客气，让你说你就真的说。你要的这些吃食，哥哥就算快把加鞭想要全买完也要半日的时间。”
“那你就别来，这宫中可有的是人给祈声送糕点。”
说完之后，秋娘头都不回的走了。
自家哥哥真的是个榆木脑袋，连哄小姑娘的欢心都不会，以后怎么可能会娶到老婆呢！祈声若是真看上了他，那才叫瞎了眼！
也因此，秋娘第二日的时候并没有回家。
我刚进门就看到她一脸丧气的坐在桌案后面，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又面露凶意，也不知这是发生了何事。
“秋娘？”我远远叫了她一声，“你怎么没回去啊？家中之事解决了吗？”
秋娘叹口气，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愤愤开口：“我兄长就是一个榆木脑袋。”
这是怎么了？昨天不是还把秋湛夸得天花乱坠吗？怎么才过了一夜就恨不得一副断绝兄妹关系的模样！
我问：“你们之间闹矛盾了？”
秋娘的眼神定在我脸上一会，而后泄气似的开口道：“我见你对兄长不错，本意上是想撮合你们二人在一处，叫你做我嫂嫂的，可是我兄长他不开窍啊！”
秋娘将昨日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同我讲了，我才恍然大悟明白过来。
原来秋娘是为了这事在苦恼。
她忧心忡忡的活像个老妈子，拍着我的手开口道：“你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兄长也该成家了，你们两个站在一起就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是一桩绝对的好姻缘！我敢拍着胸脯保证兄长一定会好好待你！”
我笑着摇摇头，伸手在她脑门上点了一下：“你整日都在想什么啊！秋侍卫说得对，我送他香囊也只是为了表达感谢而已，你不要想太多，而且眼下我只想把女官做好，无暇顾及其他。”
秋娘闻言兴致缺缺的“哦”了一声，之后便没有了下文。
当日秋湛也没有过来，秋娘在心中整整骂了半日秋湛是个胆小鬼，说好了给自己送糕点都没用送。
却没想到翌日一早，秋湛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诺，给你买的糕点。”秋湛拎起手上的食盒抬到和秋娘齐头的高度，晃了晃，“我昨日去的时候老板都卖完了，这可是我今晨一早给你买的，感不感动？”
秋娘笑嘻嘻的：“感动感动，快给我尝尝。”
说着就要伸手去抢，被秋湛灵活的躲开：“都不让我进去坐坐吗？”
秋娘固然顽皮，可怎么也抢不过御前侍卫啊！于是只能让开半个身子，看着秋湛走到我面前。
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我们两个人也算得上是朋友了，于是我也没有客气，见着他只是稍稍点了点头，寒暄道：“来看秋娘的吗？”
秋湛回头看了看，秋娘就跟在他的后头进来，垂着头，口中不知小声嘀咕着什么。
秋湛道：“是啊，昨天就吵着要吃糕点，今天才给买来。”
说着，秋湛将食盒撂在桌案上，打开，从最上面端出一盘还冒着热气的奶糕：“多买了些，你也坐下来尝尝。”
昨天说祈声喜欢吃奶糕是她故意的，她早就知道这奶糕难买，秋湛素日里又忙多半会买不到，没想到这人还真就起了个大早去买了，都这样了还说不喜欢祈声。
秋娘在心里“啧啧”两声，捏着糕点吃了起来。
自家兄长口上说是来瞧自己的，可是眼神却半分没离开过祈声，每次当祈声看过来的时候，秋湛就故意转头假装没有看着她，其实背地里那眼珠子恨不得黏在祈声身上，都快要拉丝了。
李掌珍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心中对秋湛和祈声的关系也有了几分猜疑。
秋湛见到李掌珍来就要告退，说自己还要去当值，便匆匆离去了。
我被蒙在鼓中什么都不知晓，抬头发现李掌珍正在用奇怪的眼神瞧着我，但没说什么，我就也没有在意，继续忙手上的事情。
自从成了九品女官之后，我便正式和李掌珍住在了同一个院子里，也依旧还是同一个屋子。
李掌珍忽然意味深长的看着我，用的就是先前白日里看我的眼神。
难道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歪着头左右瞧了瞧，一切都很妥当，没什么与往常不同的。
李掌珍忽然开口道：“祈声，你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
这话一出来我就明白了李掌珍的意思，耳边一热，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难道我心悦太子这件事被李掌珍发现了！
于是便连忙开口打断：“掌珍，我还不愿思考这种事情，眼下我只想把女官这个职位做好，并无其他的想法。”
李掌珍闻言点点头，像是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只是想到了随口一提。
“霍小将军已经回京的事你应该知晓了吧。”
我道：“将军英明神武，回京之事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我自然也是知晓的。”
“嗯。”李掌珍道，“宫中过几日会为霍小将军准备庆功宴，霍将军年少成名，自然是顺国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过你得小心些他。”
掌珍做事自然有她的道理，我抬眸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李掌珍道：“这霍小将军的夫人是叶潇潇一母同胞的长姐，恐怕会因为叶潇潇的事故意刁难你。这霍将军常年在边关，我对他倒是不甚了解，不过这叶婉柔郡主倒是个有才华的女子。怕就怕这叶家……”
就算叶婉柔愿意放过我一马，恐怕叶家也不会就这般善罢甘休。
我明白李掌珍话中的意思，点头道：“下官定然小心行事。”
……
按照江璃的身份本来是不应该参加庆功宴的，但傅成书派人来，说有事找江璃商议。江璃虽然疑惑有什么要紧事不能在信中说，非要见了面之后才能说。但身体上却是诚实的很，穿戴好宫服就匆匆入宫去了。
正好去看看祈声过的怎么样了，她都有些日子没来宫中了，不知道祈声当上女官之后过的好不好。
还没进宫呢，便被前面的马车拦住了去路。
江璃看着前面的马车，弯腰掀开轿帘往旁侧问了问：“前面的是谁家的马车？”
小厮没多久就回来禀告：“小小姐，是霍将军府上的马车。”
霍将军？
江璃面上一喜：“那将军夫人是不是也在？”
叶婉柔的大名她早就知晓了，听说是当年京城千金里最为出色的一个，世家之女，才情兼备。听说叶婉柔及笄礼那年，求亲的人都快把叶府的门槛给踏破了，最后还是让那霍将军抱得了美人归。
从那之后，这个京城中最出色的千金才落在了慕容皎月的身上。
江璃早就想见见这位传闻中的人物了，只是先前自己家中管的实在是严苛，一直没有机会能见到叶婉柔一面。
小厮不知道小小姐问这个是要做什么，但也实话实说道：“听说霍将军出门是从来不坐马车的，所以这马车上理应就是霍夫人。”
话音一落，就见自家小小姐利落的撩起裙摆从马车上跳下来。
“咱们的身份比不上霍将军，本来就是该让道的，既然这样的话，那这段路本小姐走进去就行了。”
小小姐在没有夫人管教的时候一向是肆无忌惮的，家丁小厮们如今已经习惯，所以就任由她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