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一道耀眼的电光把天空和大地照得通亮，随即雷声轰鸣，又是一道闪电。

下雨了，雨势渐大。

顾辰安缓缓睁眼，扭头看向了窗户，又回头看了一眼身边人。

只见袁纾整个人蜷缩着，双眸紧闭，眉头皱成一团，额间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是又做噩梦了吗？”

顾辰安轻轻地将她额前凌乱的发丝拨开，也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

一直到后半夜，袁纾才睡得比较安稳，只是那眉头怎么也没舒展过。

夜雨停歇，晨光透过黎明的天空，照进昏暗的房间，逐渐变得亮堂起来。

顾辰安缓缓睁开眼睛，他的作息时间一向规律。

不管多晚睡，睡多久，差不多这个时间就会自然醒，比闹钟还准时。

见身边人还在酣睡，他放弃了起床的念头。

两个小时过去。

一双手臂从被子里伸出，看起来像是在做伸展，整张被子都跟着在蠕动。手臂落下时，顺带将被子掀开压住。

“醒了？”

......没有回应。

袁纾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搂住顾辰安，又将额头抵在他喉结下方的位置蹭了蹭，掠起一阵轻微的痒意。

她只是想换个姿势继续睡，并没有要醒的意思。

顾辰安眼底含笑，没有再去吵她。只是这么蹭法，他也会受不了。

等袁纾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她打着哈欠来到洗漱台前洗漱。

水流声“哗哗”响，袁纾双手捧起一捧清水往脸上泼。

关上水龙头，她双手撑着台面，看着镜中的自己，那脸上水珠一颗颗滑落到下巴处，又滴在洗漱台上。

披上件外套，袁纾沿着木梯缓缓而下。

昨晚下过雨，今天的风吹过都是刺骨的。

刚来到庭院里，撞上刚回来的荷欢，她手里端着一碟酱肉包子。

“舅姥姥，吃包子吗？刚蒸的。”

“好啊～”

袁纾拿起一个包子，还有些烫手，她撕下一小块吹了吹才塞进嘴里。

“舅姥姥，我们进屋里吃吧。外边冷，别感冒了。”

“顾辰安呢？”

“在后厅。”

“我去找他。”

看着她自信的背影，荷欢喊了一声：“舅姥姥，你认识路吗？”

袁纾头也不回地招了招手，自信应道：“放心吧！”

前一分钟还自信满满表示认路，下一秒就被狠狠打脸。

袁纾不知道自己怎么绕的，竟来到了一处假山。小路四通八达，一下子丢失了方向。

正当她聚精会神思索着该往哪个方向走时，顾怀恩悄无声息出现在她的身后，一声“嫂子”把她吓得够呛。

“......”

看着袁纾脸上那惊恐之色，顾怀恩微微皱眉：“吓到你了？”

“......”

这不是明知故问，袁纾甚至都不想搭理他。

“抱歉。”

袁纾长舒了一口气，才应了句“没事”。

顾怀恩双手插兜，左顾右盼了一下，不解地问：“你在这里干嘛？”

“......迷路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她的确迷路了。

“你要去哪？”

“后厅。”

“跟我来吧。”

在顾怀恩的带领下，袁纾很快就来到后厅。

顾怀恩停住脚步，回身一扬下巴，意有所指地瞟了眼身后那个方向说：“到了。”

袁纾抿了抿嘴，礼貌微笑说了一声“谢谢”，就独自往厅里走去了。

刚走进去，就听到师瑾的声音：“小纾来了。”

袁纾脚步轻快，笑盈盈道：“大伯，大伯母，早上好呀~”

顾锦辉调侃道：“小纾，这太阳都正当空了，可不早了哟！”

话音刚落，就被师瑾一顿教训：“顾锦辉，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什么意思，想搞封建社会旧家长那套是吧？孩子们睡晚点怎么了，难得可以睡晚点，不好吗？”

“嘿......你这一天天就揪着我尾巴，挑我刺是吧！你要这样，咱俩好好掰扯掰扯。”

“......”

两个年龄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人斗起嘴来，别说还挺有趣。

看着袁纾愣在原地，顾辰安示意她过来坐。

“大伯跟你开玩笑的，别当真。”顾辰安落下的尾音都勾着笑意。

袁纾点了点头，眉头不自觉地皱成一团，这嘴斗得像是真吵起来似的。

顾辰安笑了笑：”真的在斗嘴，我从小到大就看着他们这么斗过来的。而且你来之前，他们已经斗四个回合了。”

“......”

桌子两边，两个世界。

开头气势很足，实战起来全是逆风，说的就是顾锦安。在师瑾这里，他从没赢过。

袁纾看得津津有味，不自觉地将下巴靠在顾辰安的肩上。

“顾辰安，大伯好可怜啊......”

虽然但是，她真的很想笑。

顾辰安玩弄着她的手，笑道：“大伯他乐此不疲。”

袁纾还是很疑惑，天天这么吵法，真的不会把感情吵散吗？

顾辰安笑了笑：“他们的感情，吵不散的。”

真的有吵不散的感情吗？

答案是，有的。

顾锦辉曾经对师瑾说过一句话：我宁愿和你吵一辈子，也不愿意去爱别人！

因为这句话，他们相濡以沫三十几年，也吵了三十几年。

师瑾喜欢霓裳玫瑰，顾锦辉就在家里搭建一个花房，种满她爱的霓裳玫瑰。

每逢花期，顾锦辉都会到花房采摘，再亲自送到她手里。

师瑾喜欢山水，顾锦辉就会提前做好攻略，然后带着她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去住上一段时间。

师瑾喜欢吃荔枝，每年荔枝收获的季节，顾锦辉就会托人从两广采摘，再送到家里，为的就是让她能吃上最新鲜的荔枝。

......诸如此类，还有很多很多，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直到一件事的发生，才让大家知道顾锦辉有多爱师瑾这个女人。

二十五年前，师瑾意外怀上顾灵灵。生完顾绵绵后，顾锦辉心疼老婆，决定不生了。

可是对于意外到来的孩子，师瑾觉得是馈赠，决定要生下来。

一家人都很开心，顾家长辈们更是希望这一胎是男孩。

怀胎十月，直至生产时，过程并没有想象的顺利。

严重的孕反，让师瑾整个孕期都格外难受，甚至三度入院保胎。

后来生产时，因为难产，又不得不接受剖宫产手术。

所幸，孩子平安降生，一切正常，是个女孩。

术后不到半小时，师瑾的血压持续下降，大出血、休克，严重的弥漫性血管内凝血，已经在死亡线上徘徊。

当医生把病危通知书递到顾锦辉手里时，顾锦辉脑子瞬间空白一片。那句“做好心理准备”一下子击垮了这个大男人的防线，直接跌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连续七个小时的抢救，先后总共输血近八十单位，相当于全身换血五六次。

随着大量新鲜血液的输注，师瑾的各项生命体征开始好转，医生成功把师瑾从死神手里给抢回来了。

当医生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顾锦辉，他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宣泄。他握着医生的手，久久不愿放开，嘴里只有一句“谢谢”

就在顾锦辉还沉浸在师瑾获救的喜悦时，顾家宗亲不断打来电话确认，再三询问是不是真的生了个女娃。

得到了答案，一个个失落、失望的语气，刺痛了顾锦辉的心。男娃女娃就那么重要吗？就在几个小时前，他差点失去师瑾......

他的胸口似有千斤重，努力抑制内心的悲愤，强颜欢笑。他一下抹去脸上残存的泪水，毅然决然去接受了结扎手术。

......

看着对面吵闹的二人，袁纾的眼眶竟有一丝灼热。

想不到顾锦辉外边五大三粗的模样，竟会如此细腻。

不过，她明白了一些个道理——

原来爱可以有很多形式，它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可以是包容、牺牲、成全、占有...

可以是慈悲、尊重、接纳、信任...

可以是千变万化。

相逢的意义在于照亮彼此，成为彼此的那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