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这不是元家大郎么?轩峰堂三年求学,再归来时竟还能屈尊待在怀成身边?真是情深似海啊?”萧渺辛跪坐在元屿川的斜前方,偏过身子嘲讽道。
元屿川抿唇,眉眼含笑、不动声色,搭在案边的手却悄悄收紧。
萧月怀并没有听见这句闲话,心思全在苏郢身上。
她歪着头盯着他的唇看,越看越觉得奇怪,趁着婢女换盏递食的空隙凑了上去,指尖在他唇边轻轻抹了一下,放下来细细看了两眼,附在他耳边好奇地问道:“大将军这是涂了口脂?”
苏郢反应迟钝,脸颊侧过来时差点与公主撞上鼻子,瞳孔倏然张大、一片晶亮里倒映出女娘的身影,那只握着杯盏的手靠在膝盖上抖了两下,将酒洒了一地。
柳娇花媚,吹气如兰,一下子勾了郎君的心魂。
苏郢喉中发痒,掩不住眸中慌张、立刻低下头去,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
萧月怀微愣,眸子扫了一圈、发觉此刻的姿势非常不妥,便立刻弹了回去,玉白胜雪的面庞染尽红霞...
她心不在焉地把玩着腰间的玉石。分神之际,一双玉白的手向她的案几上伸来,萧月怀回过神,瞧见元屿川将一碟子剔了好的鱼肉端到她面前,同她柔声说道:“这道雪山龙凤你是最喜欢吃的,我已经将鱼骨挑去,你且吃些垫垫肚子吧?”
萧月怀盯着碟子里色白若雪的鱼肉,想起了苦不堪言的往事,不知不觉中打了个哆嗦,随后将它推远了些,礼貌客气道:“多谢听梧兄长!”
元屿川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眼底的光落了下来,唇角的笑意几乎维持不住。
这一幕落入苏郢眼中,引起了他的怀疑:公主怎会突然不喜雪山龙凤了?
郎君们的心思萧月怀一概不知,她打起精神警惕起来,开始注意堂上各处的动静,时不时地向殿外值守的奴婢望去。
觥筹交错,急竹繁丝。
众人尽兴之时,殿中陪侍在各世家身边的婢子突然拔刀挟持了席位上的人,紧接着便有一股黑衣势力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
禁军也在此刻飞驰入殿,及时做出了防御。只是刺客有人质在手,他们不敢轻易相搏,只能与之对垒。
双方剑拔弩张,情势间不容发。
苏郢二话不说、立刻挡在了公主身前。
元屿川晚了一步,见萧月怀已经被人护在了身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周帝本以为或许是世族之中的宵小之辈心怀怨怼,趁着曲觞宴鱼龙混杂的场面意图不轨,却未料到这大殿四周竟都布满了刺客,连仆婢亦是事先安排好的杀手,登时觉得此事有异。
他注意到这些刺客腰间配的皆是青月短刃,出自天下第一的铸剑山庄——煅玉堂。
煅玉堂自夜平灭国后,便掩去踪迹、隐遁江湖,消失了数载光阴,而今其庄中所铸的武器却突然出现在这里...答案已不言而喻。
周帝眯起双眼,余光瞥向身侧的襄贵妃,眸色渐起寒意。
萧月怀绷直身躯站在苏郢身后,屏住呼吸等待时机。
刺客与禁军相对,谁也不敢轻易出手。席上被刀抵着喉管的人质颤颤悠悠地跟着伪装成婢女的杀手们慢慢地往殿门口退。
萧月怀便趁此时悄悄挪到了玉阶旁。
待杀手们拽着人质踏出紫樘殿的瞬间,她飞步跨上了上去,一把扯住周帝周后的衣袖、高喊道:“诸位快趴下!他们有弓箭手!”
电光火石间外庭万箭齐发,射穿了各扇门窗。只在一瞬,紫樘殿漏成了筛子。
众人慌不择路、四处逃窜。疾呼哭叫声此起彼伏。
禁军措手不及,连忙抵盾相抗。
萧月怀拼尽全力将父母护在身后,明明惧怕不已,却还是将周帝周后死死抱住。
箭啸声逐渐平静,她小心翼翼挪开脚步抬首朝前看了一眼,意外发现苏郢单膝跪地,一把短枪用力抵在玉阶上,拦住了所有朝他们射过来的羽箭。
苏郢的背部已湿漉一片,只是被墨色衣袍遮去了血迹。
萧月怀的心头当即一震,千万种情绪上涌。
众人还未从惊吓中缓过神来,殿外便传来一声厉吼:“萧穆!狗皇帝!你给老子听着!乖乖的一个人出来!迟一刻!老子便宰一个世族之人!待杀光这些人!且看你还如何做这大周之主!”
言下之意若周帝不肯出去,便等同于放弃曲觞宴上所有世家的性命。到那时即便平息了这场灾祸保住了性命,周帝也会失去各大权门的信服与支持,更会令大周子民寒心。
萧月怀立刻扭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周帝还以微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髻,低声温柔道:“小阿怀,在这里好好照顾你母后。”
他站起身来,拂去衣袍和长袖的皱褶,依旧保持着帝王风姿缓缓走下玉阶,向殿前行去。
一众老臣见此状况,遂即呼喊道:“陛下!万万不可出去啊!”
席上皇子公主亦觉心惊肉跳,连连上前阻拦:“父皇!您不能离开殿内!”
周帝对此充耳不闻,顺手抽出一名禁卫军的佩剑,笔直地往前庭行去。
为首的刺客见他现身,冷笑讥讽道:“狗皇帝!死到临头了还故作姿态,真是令人作呕!”
周帝轻挑眉梢、神色自若:“朕乃天子、威仪自在。至于你们,区区夜平国余孽也敢与整个大周为敌?真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在场抱头躲避的郎君、女娘们听见此话纷纷抬首张望,窃窃私语道:“竟是夜平人?白真门一案不是已经将他们清扫干净了么?怎么还能出来为非作歹?”
那刺客首领闻言大怒,挥刀砍向身后传出议论的地方,恶狠狠道:“无耻周人!还敢提及白真门?若不是中了你们的奸计,我夜平怎会死伤那么多子民?尔等统统该死!”
刀起刀落,寒光刺眼。
一个小女娘的脖子被划出了道骇人的口子,鲜血喷涌而出溅至三尺之外。
她扑通一声倒了下去,面色青白相间,双眼瞪如铜铃,死死盯着紫樘殿的方向,身体抽搐着没两下就咽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