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北佤邦。

一座荒芜的山坡上，用木头搭建的红白相间花色塑料布简易工棚里。

刘海龙一半迷糊，一半清醒地躺在一张简陋床上，腹部缠着一圈白色纱布，纱布上渗出大块鲜红血迹。他的床前杵着一位皮肤暗黑，个子矮小而且非常瘦弱的中年男人。他一手握住铲柄，躬下身子，一只手在眯着眼的刘海龙脸前晃了几下。见床上的人睁开了眼，开心一笑：“我就相信你能活过来的！”

刘海龙勉强扭动了一下身子，朝看着自己狞笑的矮小男人一瞥，用极度虚弱的声音问面前陌生男人：“我这是在哪里？你是谁？我死过吗？”

矮小男子向前挪动了小步，把自己的身体靠到了床沿，握住铲柄的手摇动了几下铲柄，另只手向工棚外指了指，很是得意地朝刘海龙说：“哪里？你刚到天堂里走了一趟，现在又回到佤邦！还说你没死过，我正要把你埋了呢，幸得我相信你能活过来！”

男子说完，扔下手里的铲子，从前边拉过小方凳挨床沿坐下。他手扶床沿，头挨进刘海龙身体：“哎，这事我见多了，其实少了一只肾没什么大碍，一下子死不了的。”

男子眨了眨白多黑少的眼睛，看着床上的人，接着往下说：“你别不信，这里很多人都是这样熬过来的。不过话说回来了，要想活下来得赶快用药治，不然……”

刘海龙急了，双手向上一缩，想用双肘撑起上半身。他刚一用力全身一阵钻心的剧痛袭来，身子并不听使唤。他眉头紧锁，咬牙，费力地把双手伸直放回到原处。侧过脸，喘着粗气朝咧嘴在笑男人问：“我少了一只肾？我会死吗？什么时候的事？”

男子站起，手指了指他缠着白色纱布的腹部：“你自己不记得了？”

刘海龙忽然像记得了什么，突然愤怒地瞪大了双眼，朝面前男人虚弱地吼道：“我日你八辈！你们真把老子的肾摘了一只肾？我的肾啊，我的肾啊……”

“哎、哎，你别糊说，你的肾可不是老子摘的，你再糊说老子真把你埋了！”男子急了，又从地上拾起铲子举起，朝床上怒目圆瞪的刘海龙：“不信试试？狗咬吕洞宾！”

工棚外突然有个年轻的男子声音朝内喊：“黑鬼，你他妈还在磨叽个什么，坏了老板规矩，他会扒了你的皮！”

屋内的矮小男人忙走向工棚外。躺在床上的刘海龙只听得棚外两个男子低声嘀咕，但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内容。一会后，年轻男子一声大笑，骂了句矮小男人：就你黑鬼精，这帐就得这么算！被唤着黑鬼的男人回到了棚内，唬着床上的刘海龙：“这回信了吧！”

刘海龙脑子“嗡嗡”作响，简直要炸裂了一样。在他的模糊记忆中，当初并不是跟前这个瘦弱矮小男人把他摁倒在那张长条椅上，也不是这个男人把那块带有异味的手帕捂在自己的嘴上，而导致自己失去知觉，以至现在躺在这个不知是何方的地方。这个被称着黑鬼的男人，究竟是龙升集团还是天跃集团的？他为什么要救自己？刘海龙凭自己多年闯荡江湖的经验，断定这个黑鬼哪家集团都不是，可能只是一个偷渡到这边靠卖苦力过活的流浪汉子。说不定就是靠给那些集团专门处理像自己这样被摘掉肾后，抛到野外，让他来掩埋尸体的。

黑鬼见刘海龙紧闭着双眼，伸手推了推他的身子：“嗨！真不想活了？”

刘海龙睁开双眼，愣看黑鬼那张上阔下尖的脸不语。

黑鬼将一部手机往他手边一丢，像地狱里的小鬼那样：“想活就得尽快给家里打电话汇钱，两万！钱到了马上给你输液！”

刘海龙闭上了眼睛仍然不语。

黑鬼急了，朝刘海龙吼：“哎，你要搞清楚，老子可不是来看你脸色的，让老子侍候你找错了门。不想治拉倒，别认为老子会想你那几个小钱，打不打电话随你！”

黑鬼伸手去拿床上的手机，刘海龙一手抓住手机不放。黑鬼咧嘴一笑：“哎，这就对了嘛，人嘛，只要能够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两万块钱能卖一条命已经够便宜的了！快打！”

黑鬼松开抓住手机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盯着床上犹豫不决的刘海龙。

刘海龙拿着手机并没有要立即拨打电话的意思，手里的手机颠来倒去，双眼盯着上方的花色塑料棚顶，像思考这个电话应该打给谁。黑鬼迟疑了会，斜了眼犹豫的刘海龙，催了句：“不想打就别打，错过了治疗时间，想打也没法救了！”黑鬼上前，伸手朝刘海龙要回手机。刘海龙拿电话的手放到了另一边，瞥了眼黑鬼，问：“哎，同我一起的那个贺光是不是也被摘肾了！”

“人家才没你这么傻呢！听说要摘他的肾，一个电话，国内的父母就是六万。好着呢！”黑鬼手伸到了刘海龙拿手机的手边，手指向内勾了几下，让刘海龙把手机还给他。

刘海龙不理，继续问：“我可不可以打电话给他？”

“打给他？他能救你还是能给你钱？他刚被卖给天跃集团，才几天，他有钱吗？”黑鬼见刘海龙磨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从刘海龙手上抢过手机，气冲冲地朝棚外走去，到门口时，朝床上的刘海龙甩了一句话：“等着死吧，死了我好掩埋尸体！”

刘海龙迷茫、空洞、无奈的双眼盯着门外黑鬼离开的背影……

高阳市公安局打击电信网络犯罪侦查支队支队长郭坚，这段时间心情很烦。

他站在这家大厦高层的落地窗前，一会隔着窗户玻璃望着对面的高楼发愣；一会儿拍拍自己的脑门，又像记得了什么，匆匆回转身走到办公桌前的椅上坐下，在桌上的一叠办公纸上划拉几笔后，气愤地撕下划了几笔的办公纸，双手将纸揉成一团，朝废纸篓里使劲一扔，又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发愣。愣了一阵后，他伏下身，把眼凑到身旁的那架高倍望远镜上，从望远镜里观察对面的高楼。

看样子郭坚是在这里蹲守监视对面的某个高楼的某一间办公间。而他待着的这间屋子，茶几上留下很多来不急收拾的快餐盒子。可以肯定，这里不止他一个人，并且已经蹲了好些天了。

由于长时间待在这个窄小空间里，致使郭坚的情绪一天比一天糟糕。心里老觉得憋了一肚火，可又无处发泄，弄得自己心神不宁。就连晚上也是这样，无法安稳的睡上一觉。

他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现象。自到了市局刚成立的这个“打击电信网络诈骗犯罪侦查支队”后，从接手这桩案子开始，他心情就乱了起来。这也难怪，人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头一把火就没有烧起来，这不让同事们看他的笑话吗？三个月时间过去了，案子还没有一点眉目，接着全市“电诈”案件就像洪水猛兽，报案的接连不断。这些案件算不上特大案件，案子虽小，可涉及的都是民生。不是张老太婆的养老金被骗了，就是李家的大爷社保卡上的钱不翼而飞了。来支队报案的老太太、老大爷们走路都是两步颤颤，耳朵又背，说话颠三倒四，要费很大的精力和费很长时间才能理清他们报案的头绪。更为麻烦的是，这些老人们都认为警察就是神仙，报了案很快就能破案，就能立马把他们的损失追回来。过几天时间他们就成群到局里来问案子是否破了，或是案子是否有眉目了等等，弄得内勤小孙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这一拨老太太老大爷刚离开，下一拨老人接着上，轮番到局里来催问案子进展，光接待解释就占用了郭坚他们很多时间。关键是这些老人们根本听不进民警解释，非要说搞诈骗的人不是神，警察手里有很多先进科学设备，只要警察们用了心，哪有破不了的案子！他们把支队里的所有警察看成是在敷衍他们一样，不把他们的案子当一回事去做。临走时还带上一句警告：“哎，请你们也抓点紧，别把这小案子不当回事，到时大家发个抖音弄不好影响了你们进步，就别说这帮老太太老大爷做事无情！”

郭坚为支队的民警感到委屈，也为自己感到憋屈。他想多向这些老太太们解释解释，可人家不愿意听，甩下句话就走人，像支队的民警骗了他们钱一样，一肚子的抱怨。

郭坚细想，他理解了这些老太太、大爷们。这些人天天看新闻，上头要求的人民至上、百姓的事无小事、人民利益高于一切等这些都是他们的尚方宝剑。他们遇到了这事不找警察又能找谁去？再说，那些老太太、大爷们说的话也不是全没道理，搞电信网络诈骗还真不是神。俗话说“人过留痕、雁过留声”，纵是犯罪分子利用多高的科技手段、多先进的网络技术，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的。对面高楼的华阳公司做得再隐蔽，它还不是逃不脱民警的追踪。

郭坚一笑，又望了眼对面的高楼，脸立马变得严肃起来，眉目再次紧锁。他很担心，对面高楼那个公司里的人一旦发现龙征他们行动，会不会立即销毁电脑里的数据。因为销毁那些数据太容易了，而且只需几分钟时间就能全部清空。没有了那些证据，就是抓了他们也难定罪。

“该死的网络犯罪！”郭坚暗暗骂了句，心里一直想，但愿龙征能在对方没有销毁数据前控制住局面，那怕能保存部分数据也行。

郭坚离开那架高倍望远镜，伫立在窗前，朝窗外看去。窗外拔地而起的高楼在灿烂余晖下，似一个巍峨的巨人，与错落有致的商店、写字楼、居民房相映成趣。

门被人敲了几下。郭坚回头，朝门外喊了声：“进来！”

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姑娘款款走了进来，朝紧锁眉头的郭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郭队，这下不用心烦了，龙征那边很快会有结果的，抓了人我们也不用再待在这个小屋了！”

郭坚看似很不放心，冲看着自己的姑娘问：“龙征还没行动吧！”

“快了！”姑娘把手里的一叠材料搁在桌上，不看郭坚，低下身子收拾起茶几上凌乱的快餐盒子来。

“李倩，走！”郭坚离开窗户，朝门口走去。

李倩放下手里的盒子，抬头看着郭坚的背影，跟在他的身后，跟郭坚唠叨：“郭队，龙征你也不放心？他的计划很周密，大门、后院都堵得死死的，就是苍蝇也难飞出，用不着你亲自到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