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清远转头向发声之人望去，这一世的记忆浮现在心头。

出声叫住尹清远的人名叫李忠，两家只隔了一条巷子，由于李忠的父亲也是商人，与尹清远的父亲有些生意上的来往，两人从小就认识，一直结伴玩耍。李忠为人单纯，心地善良，算是记忆中尹清远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想到这里，尹清远心头有些奇怪，李忠的家境与自己家未遭遇变故前大体相当，怎么会出现在码头当个脚夫。

按捺下心中的杂念，尹清远用眼神暗示李忠不要伸张，等会找机会两人单独聊。今天是上工的第一天，此时还没有下工，尹清远不想让老许留下自己目无纪律的印象，于是脚步不停的走到队伍最后。

不知李忠是明白了尹清远眼神的意思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见尹清远没有回应，也不再开口。

“所有人都齐了，下面我说一下每个人今日搬运货物的数量和应得的工钱，如果与自己记的有区别直接告诉我，工钱发完后再来与我说数量不对我就不认了。”老许面朝队伍，毫无感情的说道。

“赵虎，货物十五箱，工钱四百五十文；

王喜，货物十五箱，工钱四百五十文；

钱文，货物十四箱，工钱四百二十文；

.....

李忠，货物十三箱，工钱三百九十文；

.....

尹清远，货物九箱，工钱二百七十文。”

“如果没有问题，所有人依次上来领工钱。”

随着老许话语落下，队伍里的人开始依次上前领工钱。尹清远在队伍最后，见一时半会还轮不到自己，脑海里回忆了一下老许的话，大概明白了一些情况。整个队伍排除老许后共计二十个人，除了尹清远外，每个人搬运货物的数量在十二到十五之前，就连和尹清远同龄的李忠都能够搬运十三箱货物，根据工钱可知每搬一箱货物可领三十文。

凭借遗留的记忆，尹清远大概知道当下的物价情况，一块烧饼五文，最便宜的馆子一顿饭在一百五十文到两百文之间，二两银子，也就是两千文，足够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过上一个月。由此看来这份脚夫的工作，待遇似乎好的有点过分。

终于轮到尹清远上前领工钱，老许丢过来一个钱袋开口说道：“这是你第一次领工钱，想必你身上也没有钱袋，这个钱袋就送你了。”

“谢谢许叔。”尹清远接过钱袋道谢。虽然老许说尹清远可以跟码头其他人一样叫他老许，但是做人还是要有些自知之明的。

老许瞥了尹清远一眼，然后对着所有人说了句解散后自顾自离开了。

尹清远看着手里的钱袋，知道明天的工作应该不用担心了。

待周围的人走的七七八八，尹清远看了眼仍留在原地的李忠，偏头示意李忠跟上自己。

李忠没理解尹清远的意思，但是看到尹清远下了码头还是连忙跟了上去，心里想着远哥不会是变成哑巴了吧，刚才自己喊他他没有答应，此时也不跟自己说话只是动动脑袋，原本重逢的喜悦心情不知道不觉间带上了一点沉重。

两人一同下了码头，来到路边的一处下树林中。

尹清远率先开口问道：“李忠，你怎么会在这里当脚夫？”

“远哥，你没成哑巴啊。太好了，刚才可吓死我了。”听到尹清远的话，李忠松了口气。

“谁告诉你我成哑巴了？”

“我当众喊你你不回答我，下码头前你也不和我说话，只是冲我扭脖子。我还以为你成哑巴了。”

....

尹清远一时无语，明白李忠是压根没理解他的肢体语言。毕竟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虽然在眼前这个世界很多穷苦人家的孩子十五六岁便已成家，开始养家糊口。可李忠显然不在这一行列。

尹清远也不过多纠结，“你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是一直想要出去闯荡江湖，一个月前我父亲终于松口了，说如果我能吃得了苦便帮我找个师傅教我功夫让我出门闯荡。于是我和他约定在码头干脚夫，如果我能坚持一年，就算成功。”李忠兴致勃勃的说道。

尹清远遭遇家境变故距今正好一个月时间，期间前身处于人生的重大打击之中，倒是对朋友李忠的事毫不知晓。

“远哥，半月前我第一次回家的时候本想找你说这件事情，谁知听到了你的噩耗，沈如东告诉我你跳河身亡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还好你没事。”李忠说着说着眼泪似乎要流了下来。

“哭啥，我不是好好活着。”尹清远安慰着李忠的情绪，心里也流过一丝暖意。

被人惦念的感觉总是美好的。

“远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城里？你的好多叔叔都在找你。”李忠稳住情绪后说道。

“叔叔？”

“是啊，我半月前回家得知你跳河消息的第二天便有人自称是你远房的叔叔，上门来问我见没见过你，他们在知道你跳河的消息后仍然不放弃寻找，说哪怕你死了也要找到你的尸体带回老家安葬，两日前我回家的时候他们又来找我了一次。”李忠缓缓说道。

尹清远的记忆中自己没有任何叔叔，父亲是一脉单传的本地人，除了为了生意偶尔会出远门，在别处没有任何族人，又何来的叔叔，还是这种死了都要见到尸体带回老家安葬的叔叔。事出反常必有妖，尹清远暂时不打算接触这些所谓的叔叔。

“李忠，我最近没有回城里的打算，回去了也居无定所无以谋生，见到我的事你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尹清远对着李忠说道。

“你可以住我家啊，而且不是还有那些正在找你的叔叔，知道你还活着一定会很高兴的。”

“李忠，你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见过我。尤其是那些找我的叔叔。原因后面我会告诉你。”尹清远盯着李忠一字一句的说道。

“啊？噢，噢。我知道了。”见到尹清远如此严肃，李忠虽然觉得眼前的远哥和之前好像有些不同，但是多年的情谊让他无条件选择信任。

“和我讲讲码头的情况吧。”

李忠来到码头做脚夫已经一个月了，各方面比起尹清远熟悉的多，便一一向尹清远讲了起来。

他们所在的码头是一个大户人家独有的，招一些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当脚夫，工作就是搬货卸货，只是与一般的码头不同，这个码头离城里比较远，东家要求所有脚夫需要住在码头，提供住宿和伙食，每半旬可以休息两天回家探望。常规工钱是三十文一箱货物，如果夜间有紧急需要，则是五十文一箱货物。虽然需要住在码头的要求有点过分，但是由于待遇实在太好，还是有很多人愿意来这里的。李忠就是被他父亲安排进来的，每半旬回家一次，一定程度上锻炼李忠独自在外生活的能力。

无论是马头还是老许，都没有和尹清远说明需要住在码头这一要求。看来两人都不认为尹清远这瘦弱的身体能坚持下去。

“远哥，你和我一起住吧。我那件屋子现在是我一个人住，正好还空着一张床。”李忠邀请道。

尹清远没有接话，他仍有很多话想问李忠，但是思绪繁杂一时半会不知从何问起。气氛变得有些沉寂。

----

“清远，回家了。”远处突然传来了徐爷爷的呼喊。

“李忠，我先回去了。屋子里的床铺替我留好。”尹清远顺势拍了拍李忠的肩膀，往码头走去，打算想清楚。

李忠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出声。他有很多话想与尹清远说，他想知道远哥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经历了什么，更想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帮上远哥的地方。可此时此刻，尹清远并不想聊这些话题。

回到码头，尹清远看到徐爷爷还在和马头聊天，便去和老许说一声自己要回家，顺便探探口风关于留下住宿的问题。谁知老许只是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明早记得过来”便让尹清远回去了。

尹清远回到徐爷爷身边。眼见尹清远忙完自己的事，徐爷爷笑着和马头告别。带着尹清远上自家小船，缓缓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