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想动手吗?
谢无猗弹出手中的石子,只见一个雄壮的黑影俯冲而下,持刀劈向萧惟,她的石子轻易就被分成了两半。
好快的刀!
几乎是同时,封达的火折子被打掉,他只好把萧惟往里推去,大喊大叫着混淆对方的判断。
在暗室重新陷入黑暗的错眼间,谢无猗认出来那人正是昨晚她夜探范可庾住所时遭遇的刺客,怪不得能躲开她的进攻。
原来他一直没有走!
被封达推了一把的萧惟站立不稳,眼看就要和谢无猗撞个满怀。谢无猗挥手将披风一收,让出身侧的空当。
“嘶——”
萧惟重重地拍在石壁上,口中忍不住痛呼一声。
那边封达和刺客战成一团,谢无猗本想趁乱离开。她刚抬起脚,就听到一道刺耳的衣衫撕裂的声音。从方向判断,大概是封达力所不敌,闪身时慢了半步。再这么打下去,他俩迟早要交代在这里。
那刺客究竟是谁,为什么连萧惟都敢杀?
所以……灭口范可庾的当真另有其人,她真的错怪萧惟了?
糟糕,萧惟的护卫们怕是被调虎离山了!
耳后就是萧惟紧张的呼吸,想来他不会武,谢无猗只思考了半息,反手向他的腰摸去。
在她的印象中,萧惟系的腰带是特制的,可以暂时充作软鞭。
谢无猗右手指尖一绕,猛一用力就抽出那根腰带,顺着打斗的声音飞扑过去。
“站好了!”
谢无猗抓住封达的衣领,借着把他扯回来的力量踮足上前,腰带一转缠上刺客的刀。那人的刀被控制住,明显愣了一愣,谢无猗便趁此机会再次瞄准方向,几缕银光顺着她的左手指缝向前射去。
刺客吃痛,直接弃了刀。谢无猗忙松开力道,但腰带毕竟不如软鞭收放自如,她边退边稳住身形,用披风挡住暗器的进攻。
正如谢无猗所料,刺客放弃武器,不是准备逃跑就是还有后招,按这人的凶狠程度,明显属于后者。
不过在狭小的空间里,又失了长兵器,他未必是自己的对手。
“闭嘴!”
耳侧风声狂卷,谢无猗急转身子撒出迷烟,防止他去袭击萧惟。也不管萧惟听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谢无猗屈身向前,用腰带卷住刺客的脖子。
正待发力,她的右臂一阵剧痛,昨夜的伤口彻底崩裂,一股热流顺着袖口涌了出来。
与此同时,谢无猗的左手手腕也突然脱力了。
不好!
刺客的匕首比着腰带刺向谢无猗的胳膊,谢无猗闷哼一声,只得撤开手。
正当刺客以为她伤重不能敌时,谢无猗却发了狠。黑暗中,她借披风甩过石壁,同时矮下身子,扫过刺客的脚腕用力一拉。刺客站立不稳扑到谢无猗身上,一手将匕首准确地扎进她右臂的伤口,一手掐住她的脖子。
生死之际,谢无猗没有像正常人一样挣扎呼救,而是抬起左手,将最后一根银针送入刺客的眼睛。
骤然遇袭,刺客惨叫一声,手上的力量立刻松脱。谢无猗翻身把刺客压在身下,劈手夺过匕首,干脆利落地划过他的喉管。
分明不是十分激烈的打斗,谢无猗却不知为什么心慌得厉害,靠在石壁上双腿直打颤。
这时,萧惟终于摸到了火折子。暗室亮起,他只扫了一眼刺客,便下意识找起谢无猗。
角落里,只见谢无猗面容狼藉,嘴唇青紫,披风从肩上滑落一半,上面挂满了毒针,露出来的衣袖也早已被鲜血染红。她的右手因疼痛不停地发抖,匕首上全都是血,而扶住石壁的左手上——
一只妖异的蓝紫色蝴蝶振翅欲飞,更映得她整个人杀气弥漫,恍若浴血的阎罗。
在深色披风的衬托下,谢无猗的身子格外单薄,宛如触之即碎的瓷器。而那条脊骨却又似一道坚不可摧的桥梁,孤身架起黑夜。
萧惟的心莫名一格。
范可庾才死,谢无猗该是误会他的。她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要为他拼命?
“你……”
他张了张嘴,却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我们爷的腰带啊!你你你……要对我们爷负责!”封达不合时宜地哭诉起来,他见萧惟朝这边狠瞪一眼,哀嚎的声音立马弱了下去。
确认萧惟没有受伤,范可庾的口供并未失落,谢无猗终于卸下了全身力气。她扔掉匕首,扯开披风,无力地沿石壁坐下。萧惟忙上前扶住谢无猗的身体,这才发现她右臂的伤口上赫然陷着一只飞镖。
想起昨晚刺客夜袭范可庾家的情形,萧惟脸色大变,他半跪在地环住谢无猗的肩膀,对封达大喊:
“药!”
封达噘着嘴,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药瓶递给萧惟,心里想着这药很珍贵的,殿下您可得省着点用啊。
“张嘴,”萧惟放轻声音,“暂时压制一下毒性。”
谢无猗并没注意到飞镖,她迷迷糊糊地望向萧惟,从他那双清澈深邃的眸子中看见了自己的样子。
恍惚中,谢无猗想,这架打得可真够狼狈的。
光影重叠交错,范可庾死前的话不偏不倚地侵占了她的全部思绪。他说因谢无猗在外游历多年,每封信都会给乔椿讲外面的见闻,所以当他们刚收到兵部的地图时,乔椿并不赞同那个路线。
“兵部给的路线虽然是平时行走最快的,但夏天多雨,两年前大俞的雨水又格外多,很有可能发生灾害,耽误行程……”
“乔大人在兵部和中书省跑了一日,想要禀报上官,但当时军情紧急,根本没人见他……”
“而且朝廷下了死命令不能延误送粮,一切要以前线的太子为重,我们只能第二天依时出发……”
说到这,范可庾的身体骤然扭曲,像是有人生生扼住他的喉咙一般。
哪怕没接触过乔椿的政务,谢无猗也知道往前线运粮是大事,方方面面都要筹备得当,兵部的图纸怎会交送得这么晚?
还有给地图的兵部令史,谢无猗记得他是兵部尚书的门生,也算是个行家,他为什么要拿出一张有问题的图纸,兵部尚书没有审核吗?
谢无猗胃里泛起阵阵恶心,她用尽全部意志力才拨开眼前的重重阴翳,又隐约看见范可庾画的地图上,在合州南方不远处,纸上明显有一处凝滞的墨迹。
“合州地形复杂,我……实在有些记不清了。总之,改道后我们星夜兼程,沿途都没进过城,路上是没再遇到大雨,可还是晚了半个月才到邛川……”
此时,太子已经因断粮战死在前线了。
“乔大人自知不能免罪,便想方设法将我偷送出来。”范可庾的语气中满是羞愧,“他……应当是想让我找机会说出事情的真相,但……”
但范可庾却一直缄口不言,在决鼻村一住就是两年。
闪着蓝紫微光的蝴蝶自鼻翼划过,谢无猗眼眶微酸,她可以怨恨范可庾,却不能自诩清高地指责他。
他只不过是选择活着,有什么不对?
至于兵部和合州送信使的疑点,不在意又怎样?
天光乍泄,唯有战鼓,马鸣,还有刀尖上的血色穿过月色,染红了整条俞水……
“把解药吃了,好吗?”
虚幻缥缈的声音闯入耳朵,谢无猗强挑眼皮,范可庾的身影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萧惟写满了担忧的面庞。
怎么,她死了,他难道不该高兴吗……
见谢无猗虚弱地摇头,萧惟无奈地皱起眉,轻轻用手指撬开她的双唇,把万用的解毒药喂了下去。而后,他扶谢无猗坐好,指了指她的右臂。
“冒犯一下,你的伤口得尽快处理。”
谢无猗又晕又痛,没有力气再反抗,便任由萧惟撕开她的袖子。
炽热的血液在耳中汩汩流淌,谢无猗用力呼吸着,只觉满口腥咸,整个身体也翻卷,扭曲,碎成一片又一片。庙外的风雨张牙舞爪地撕扯她的皮肉,仿佛要把她从人世间剥离。
满身焚灼中,唯有一触温凉,似有还无地掠过她的肌肤。
萧惟见谢无猗这幅光景还要硬撑,忙系好腰带调整姿势,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她的衣服湿淋淋的,头发里全是汗,混合着血腥味,着实不好闻。可萧惟却浑然不觉,他只担心自己的颈窝太硬会弄痛了她。
封达不禁捂住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殿下,久久忘了呼吸。
暗室里这两人,一个是大逆罪臣,一个是逆犯亲眷,早都该死了,萧惟在乎他们做什么?
他现在不应该赶紧遵照圣旨回宫吗?
萧惟私逃皇陵,在麓州露了形迹,他明知道宫里等待他的不是皇帝的雷霆之怒,就是别有用心之徒的蓄意报复,居然还在这里和谢无猗浪费时间……
哎,殿下真是胡闹!
萧惟倒没注意封达的这些小心思,他的动作很轻也很快,不一刻就把谢无猗的手臂重新包扎好。萧惟拨开粘在谢无猗额上的碎发,认真地询问道:
“好些了吗?”
谢无猗的嘴唇早已失去血色,整个人彻底陷入了昏迷。萧惟略一思索,便绕过伤处,用另一手揽过膝窝将她打横抱起,缓缓走出观音庙。谢无猗安静地倚在他怀里,唯有眉间微蹙,唇齿一张一合。
俯下身去,萧惟听见她在叫“爹爹”。
心底骤然一凛,萧惟忍不住收紧双手,可怀里的谢无猗那么瘦,那么轻,他怕握痛她,或是扯动伤处,又一点点松开了力气。
“封达,把这里处理了。”萧惟目露寒光,沉声吩咐,“再去查查宫里谁的胆子这么大,敢来行刺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