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谁先心急谁先掉马
云知与裴舜相互生气,都没吱声。
阿虞只好开口解释道:“是我们的一个朋友,情义山庄的少庄主。”
听闻是江湖朋友,陆云笙也没多问,只哦了一声,抱膝坐在船头不说话了。
已是深夜,江上寒凉。
几人紧着身上的衣服,逐渐靠在了一起取暖,慢慢都打起了盹儿。
不知过了多久,几人呼吸逐渐匀称。
片刻后,裴舜睁开了眼睛。
侧头,正对上阿虞那双媚中带娇的狐狸眼,她正含笑望着他。
他一怔,迅速回头闭眼,想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苏裴!”她抬手拽住了他的袖角,压低的声音中似有些娇嗔的意味儿,“为什么要躲着我?”
裴舜睁开眼,不自然地轻咳了声,“没有。”
阿虞却不信他,“为什么只想带走云知?”
裴舜低头笑了下,“我喜欢她啊。”
“你……”阿虞咬了咬牙,霎时眼尾微微发红,声音压得更低了,“你不知道她是谁的人?”
裴舜嗯了一声,“知道。”
“知道你还敢?”阿虞皱了下眉,似乎很不理解,“那人疯起来能把你祖坟都给刨出来扬了,你非招惹他干嘛?更何况……”
她瞥了一眼一旁正熟睡的女孩,压低了声音,“人家小两口两情相悦的,你非得出来插一脚?你闲的啊!”
裴舜又是一笑,“你就当我是闲的好了。”
“你!”阿虞气鼓鼓看着他,半晌,憋出一句:“我会帮你收尸的!”
“多谢。”裴舜笑了,淡淡开口:“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我家祖坟也不是那么容易刨的。”
阿虞撇撇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正色道:“苏裴,你跟我说实话。”
裴舜远远瞥了眼睡梦中的陆家姐妹,也正色回道:“我的确喜欢她。”
阿虞愣了愣,哦了一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她浅浅的呼吸声渐匀。
他这才敢转头去看她。
眼中情绪轮转,最终只剩无可奈何。
***
小舟飘了一夜。
翌日清晨,云知在阵阵嘈杂的叫卖声中醒来时,才发现他们的船已经驶入一条内河。
两侧岸边蹲着不少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云知揉了揉眼睛,见此地男男女女并行走在街上,行商摆摊之人中也不乏女子身影,偶有几个背着布袋的小学童跑过,竟也是男女皆有。
此地风貌与她先前所见完全不同,反倒像是现代世界。
“这是何地?为何女童也可以去学堂?”身边已经有人替她问了出来。
“这是我大凌渝州城。”
声音极其耳熟,云知循声望去,立时便露出了惊讶神色。
“裴公子?你……你是凌国人?”
裴舜正看着岸上热闹行走的百姓,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继续解说着:“我大凌向来奉行男女平等,女子不仅可以读书行商,更可以入朝为官、入营为兵,在我大凌,女子与男子并无区别。”
云知惊讶地都合不拢嘴了,那《中州图志》里没提过,她便以为这个世界里,要么就如渊国一样封建古板,要么就同兖国一样,女尊天下,没想到,竟还有第三种!
陆云笙更是惊讶,但她不是因为两国不同而惊讶,而是因为她们如今所身处的地方而惴惴不安。
“知儿。”陆云笙悄悄拽了下云知的衣角,低声问:“我们怎么来凌国了?”
她们俩出自大渊安国公府,如今又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宁王妃,贸然来到别国,一不留神就会出大事的!
但云知显然没听懂她的话外音,她还沉浸在凌国风貌的震惊和欣慰中,随口便答:“这凌国不也挺好吗?”
正说着,船靠了岸,已经有人在岸边接应他们了。
几人才刚下船,那一队人便上前朝着裴舜拱手一拜。
“二公子。”为首那人指了指身后的马车,“马车已经备好了,可以即刻启程前往笛州。”
二公子?这称呼……
云知眯眼看了过去。
裴舜面前的马车看上去十分华丽,不仅宽敞大气,就连轮毂都雕着花儿,与先前他们在渊国乘坐的那个,简直是天壤之别!
好家伙,这裴舜该不会其实是个富二代吧?那她这一路可是真做了冤大头了!
此时,裴舜已经转身请大家上车了。
陆云笙紧紧拉住了云知,看上去满心担忧,她低声道:“知儿,你我的身份不适合去凌都笛州。”
云知本已抬步上前,闻言便顿住了脚步,她很快就明白过来陆云笙的意思。
如今三国交恶,她们二人一个太子妃一个宁王妃身处敌国本就风险很大,裴舜知道她们的身份,又是凌国人,即便他们是朋友,但倘若万一他有什么其他心思,或她们被发现了,那对于她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在渊国,无论发生什么,她们顶多也就是逃婚,算欺上瞒下之罪,可此番若是真去了凌都笛州,那可就有通敌叛国之嫌了,到时候别说太子了,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住她安国公府了。
虽然云知对这个世界的人和事尚且还没什么足够的感情,但陆云知好歹是生在渊国,她又是从安国公府出来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做出什么危及故国和安国公府的事情。
念及此处,云知收回脚,尴尬一笑,“算了,我和长姐就不去了,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裴舜皱了下眉,将手下人遣走,又问:“你们想去哪里?”
云知想去的地方自然是不能讲的,便看向陆云笙,“长姐,我们该去哪里?”
陆云笙毫不犹豫,“回明安。”
阿虞讶异:“你还敢回去?”
陆云笙奇怪皱眉,“为什么不敢?昨夜那些人是冲着情义山庄去的,又不是冲着我们,我们定然要回去的!知儿,我们走!”
说着,便拉着云知就要回去坐船。
“等一下!”裴舜伸手拦住了她们的去路,他目光沉沉,附在陆云笙耳畔,压低了声音道:“太子妃且留步。我只是想救令妹,不想她因某些人受到牵连枉死罢了,还希望太子妃不要断人生路。”
陆云笙凝眸看向他,“什么意思?”
裴舜低声道:“太子妃若不想去笛州,我自然不会勉强,你们只需在这里等上三日,便可知道一切。”
他语气诚恳且认真,陆云笙回头了云知一眼,犹豫了一瞬,终是点了点头,“也好,三日就三日,你可别想着耍什么花招!”
裴舜松了口气,“那是自然。”
云知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只见陆云笙同意在这渝州城停留几日,便觉得稀奇起来。
裴舜在这城中竟有一处院子。
等大家在他院里安顿了下来,云知便急忙跑去问陆云笙与裴舜说了什么,她竟同意了留在这里。
陆云笙倒也没瞒她,将裴舜的那番话全都对她说了。
云知听完,立刻就想起裴舜先前说过的——
“中州九四二年九月的最后一天,大渊的宁王举兵谋反,被皇帝就地诛杀在重华宫前。”
今日已是九月二十七,再过三日的确就是裴舜所说的宁王谋反的日子了,若是那宁王真谋反了,她作为宁王妃势必会受牵连,裴舜将她带来凌国,真是为了保她性命?
云知想到昨夜与他的争执,与方才以恶人心思对他的揣摩,不禁暗暗羞愧起来。
却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至于那宁王……
云知不知自己应该以何种情绪去看待此事,她对他毫无感情可言,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宁王杀人也好,谋反也罢,她听了,便也只是暗自庆幸自己趁早跑出来了罢了。
不过,好歹也是拜过天地的,人马上要死了,她内心还是有些道不明的复杂。
***
渊都洛州。
皇城重华宫内,皇帝桓清正大发雷霆——晋王被杀一事才刚传回洛州。
皇家暗探来报,说宁王不知为何大半夜的跑去了崖州,一剑封喉,将晋王斩杀在床上,血溅了侍妾们满身,几位侍妾当场就吓傻了,还有一位被吓疯了的。
皇帝桓清听闻此事,瞬间脸色铁青,连摔了两只笔、一方砚台、以及一只花瓶。
“宁王现在在哪?”
桓清怒目而瞠,面色如霜。
“皇陵。”皇帝亲卫顾盼飞谨慎开口,“据京畿司回报,今日辰时宁王到了城郊,随后进入皇陵,至今未出。”
桓清皱了皱眉,“他去皇陵作甚?”
也没等人回答,便直接大手一挥,“顾盼飞,带人去皇陵,将宁王带来见朕!”
顾盼飞领命前往。
到了皇陵,却看到了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庶弟正守在陵外。
见是长兄亲自带人前来,顾逐流也不敢拦着,只好跟在兄长身后一同入了皇陵。
玄衣青年正静静跪在一处墓前,身侧还放着一柄三尺长剑。
顾盼飞瞥了一眼刻在墓碑上的名字,微微一怔,眼中露出几分不忍。
“宁王殿下。”先是开口喊了这一句后,他才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人早就听不到了,便给身旁的弟弟使了个眼色。
顾逐流默默一叹,上前轻轻摇了下青年的衣摆。
青年侧头,顾逐流指了指他身后,又比划道:“兄长奉命前来。”
青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是顾盼飞,便微微颔首,然后提剑起身,作出一个请的姿势,自顾朝外走去。
顾盼飞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
入了宫,玄衣青年静静立在御前。
皇帝对他对视了半晌,什么都没说,气焰却先消了一半,屏退左右,只留了顾氏兄弟在殿内。
皇帝桓清的眼睛一直盯在青年身上,话却是对顾逐流说的。
“你问他,为什么要杀晋王?”
顾逐流忙应声到青年面前比划了几下。
青年眼神淡淡,轻轻抬手。
顾逐流便一字一句念着他要说的话:“晋、王、害、死、了、大、哥……”
还没念完,顾逐流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战战兢兢看向自家兄长。
顾盼飞微微皱了下眉。
皇帝愣了半晌,才出声:“他,他说,他说什么?”
顾逐流犹豫了下,又重复了一遍:“回君上,殿下说,晋王害死了承光殿下!”
气沉丹田,声声有力,字字清晰。
皇帝笑了一声,却突然怒了。
新送来的砚台瞬间被摔到了顾逐流脚下,磅啷一声,碎了。
“闭嘴!”
“谁允许你擅自去查此事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是不是还在怀疑朕!”
“桓承曜!你说,你是不是想把这个皇位拿回去!”
皇帝似乎忘记了他听不到。
一句句自顾自怒吼着。
顾逐流微微抬手,还想着将这些话翻译给他家殿下,好在被他兄长及时拉住了。
皇帝怒了半天,玄衣青年却始终眼神淡漠地望着瞧着他。
也许是累了,也许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皇帝终于平静了下来。
他盯着青年,目光如鸷。
“传朕旨意,宁王性情乖张,罔顾兄弟人伦,即刻起流放望州,未得王命不得返回洛州!”
话音刚落,顾逐流就跪了下去。
“君上!”
“君上万万不可!”
有人先他一步开了口。
顾盼飞身体几乎都要贴在了地面上。
然而还没等他说出下一句,皇帝又是被气疯了。
“有何不可?!”
“朕才是大渊的皇帝!”
“朕需要你们来提醒能不能罚他?”
“都滚!”
“滚出去!”
**
出了重华宫,玄衣青年抬手制止了跟在身后的顾家兄弟。
独自一人走进了凛凛夜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