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念之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蜷缩着身子，抱着被子，无声地哭泣。
“穆姑娘。”
话音落地，一个婢子端着托盘站立在床边。
穆念之偏头拭泪，抬手一挥，将床幔放下，翁着声音说道：“出去。”
婢子并没有挪步，端着托盘见礼，“姑娘赎罪，奴婢落霞无意冒犯。世子爷有吩咐，您有伤在身，这是特意按照罗师傅的药方为您熬的药。万望姑娘顾念自个儿的身子，趁热喝了这药才好。”
说完将药放在床边矮榻上，躬身退到外间，低垂着头，“姑娘若是有吩咐，唤奴婢一声就成。”
这丫头一看就是机灵的，仅从穆念之放床幔的动作，就能这般懂分寸地给她留出空间，避免了尴尬。
穆念之虽然对君砚尘的动机抱有怀疑，但是不会跟自己的身子过意不去。刚刚那婢子是故意将罗师傅三个字咬得那般重。
显然就是要告诉自己，这药可用。
罗师傅是自己在穆府时最为信赖的老药师。从小偷鸡遛鸟没少受伤，罗师傅每一次都能拿出有奇效的药膏，让本来要痛上六七天的伤口，晚上擦了，第二天又能活蹦乱跳。
对，自己能死而复生，是不是跟那晚自己服下了罗师傅的归墟丹有关？
想到这里，穆念之不再犹豫，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君府正厅
君砚尘端坐在上位，神色淡漠地看着站在面前的男子。
男子紧绷着脸，握紧的拳头透露出他内心的愤怒。
“世子爷，这是皇城脚下，光天化日，众目睽睽。那女人不是你想要护，就能护得住的！”
君砚尘一个抬眸，身上的气势也瞬间倾泻而出。
站在下首的宋云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想着秦可卿那梨花带雨的模样，将那想要退缩的念头生生压了下去。
自己答应了秦可卿，今日定会为她讨回一个公道。
更何况，自己是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在这皇城里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算君砚尘是如何了不得的人物，自己也是师出有名。
宋云景扯了扯衣裳，迎上君砚尘的目光。
君砚尘勾了勾嘴角，“我就护了。又如何？”
宋景云被君砚尘狂傲的态度激怒，红着脸，提高音量，“那女子不过是穆家一个无足轻重的养女。穆家将她养大，她居然狼心狗肺，伤了自己的兄长。这样的人，根本不配为人！畜生不如的东……啊！”
西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君砚尘丢来的茶盏盖直接打在面门。
宋景云不敢置信地吐出口中的鲜血，“你……”
君砚尘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景云。
“我不管穆念之过去如何，从今日起，她就是我君砚尘未过门的世子妃。我再听到有人说她一句不是，不管是谁，我都非常乐意帮他长长记性。”
说完一挥手，宋景云等人就直接被英国公府的护卫半请半推地轰出了府。
等到人都走了，一名妇人才面色冷沉地走出来。
君砚尘立刻上前见礼，“阿娘！”
英国公夫人姣好的面庞上满是寒霜，“砚尘，你今儿在胡闹什么？”
自己这个儿子从来都是最让她放心的，从来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从儿子成童时期开始，身边就不断出现各种心怀鬼胎的女子。
可是自己这个儿子从来都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甚至是这两年，自己想要给他身边安排通房丫鬟，都被他一再拒绝。
怎么的今天就从外面抱了个女人回来，还说什么未来世子妃。
自己的儿媳妇，自己居然还要从外人口中才知道！
君砚尘扶着李氏坐下，温声说道：“阿娘，孩儿没有胡闹。我要娶念之做我的世子妃。还望阿娘好好为孩儿准备准备，不要委屈了念之才好。”
李氏气得一掌重重拍在扶手上，“胡闹！”
来之前，她已经从旁人口中大概知道了穆念之的身份，别说她只是穆府的一个养女，就是嫡长女，就穆府现在的光景，也是配不上自己的儿子。
君砚尘相对李氏的激动，显得平静很多。
“阿娘，孩儿是认真的。”
李氏腾地站起身，手上的绢子被她扭得不成样。儿子样貌出众，总会让人误以为他脾性温软。只有接触过的，才会知道，他从来都是个执拗的性子，说一不二。
决定了的事情，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之前也从来没有听他提到过这个姑娘，她还担心自己儿子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可是现如今，突然冒出个儿媳妇，她万万不能接受。就这样卑贱的儿媳妇，还不如不成亲。
“你真的要迎娶这样一个女子？你爹一定也不会同意的。”
君砚尘眉峰一挑，“阿娘，你以为念之是怎样的女子？”
李氏还在思考如何诋毁，就听到君砚尘温柔的语气，“念之是个顶好的女子，我能娶到她，阿爹也是替我开心的。”
君砚尘看到李氏嘴唇动了动，直接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阿爹说了，我的亲事，我大可以自行做主。阿娘难不成阿爹的话都不听了？”
李氏听到这话，直接跌坐进椅子，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出来。
荒唐，实在荒唐！
这两父子要做什么！
君砚尘拱手退出，留下一句话。
“还要辛苦阿娘早早操办起来，我要给念之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留下李氏在大堂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前院的这些动静，也毫不意外的，全传到了穆念之的耳朵里。
穆念之没有想到君砚尘居然来真的。
她看着跳跃的烛火，摸着自己胸口的伤口，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怎么就从一个穆府不受待见的养女，变成了世子爷未来的王妃？
要不要去告诉他自己才从棺材里爬出来？
穆念之站在君砚尘的书房外，踱步来回，久久没有勇气上前敲门。
如果今日自己伤的只是镇国将军府的穆浩扬，可能母亲没有办法让五城兵马司的人直接登门来抓她。可是今日她伤的是秦可卿的新婚夫君，伤的是秦尚书府的颜面。
被抓，进了牢狱，秦可卿一定会让自己受尽各种酷刑，再被斩杀。死都会背上各种骂名，让世人觉得，自己就是该死。
而且穆念之十分确定，秦可卿一定有本事，让世人都觉得，她秦可卿才是那个委曲求全，受尽迫害的人。
现在君砚尘站出来，愿意做她的庇护。从眼下处境来看，算是最好的出路。
穆念之咬着唇，转过身。
自私就自私一点吧！
先活着，以后当牛做马报答他好了。
人嘛，就是一条命，命都没有了，还谈其他什么呢？
“吱～”
书房的门被打开。
穆念之有些尴尬地停下脚步，侧过身子。看到君砚尘出现在门口。橘黄色的灯光从他背后照过来，流淌到地上，延伸到她的脚边。
“世子安好。”
君砚尘低头看了一眼，迈出半步，将穆念之完全笼进自己的身影里。
“来找我何事？”
两人一高一低的站着，穆念之平视的目光看过去，恰巧看到君砚尘的领口。微微敞开，视线忍不住上移，看到君砚尘的耳根似乎微微有些发红。
穆念之赶紧低下头，腹诽：好在我机灵，没有敲门。要是刚才莽撞地去敲门，坏了世子爷的好事，那才是要死了。
她眼观鼻鼻观心，温顺地回答：“特意过来谢谢世子爷今日出手相救。救命之恩念之定当结草衔环以报之。”
屈膝行礼，又说：“只是婚姻大事，世子爷以此来护我。念之实在惶恐，或许还有其他法子……”
“我倒是愿意听听你有其他什么法子！是你不清楚秦尚书对女儿的疼爱程度，还是你不明白我朝律令伤人罪有多重，更何况你伤的还是翰林院的侍读。”
穆念之一时语塞。
思绪在心头辗转，最后一咬唇，一行礼，“从今日起，念之就仰仗世子照拂。等到危机解除，我定会自请下堂，还世子自由身。”
说完没有停留，直接转身就走。
也没有看到从世子房间出来的乘风，端着一盆血水，还有带血的纱布。
笠日
穆念之刚喝完药，碗还没放好，就听到匆匆前来的脚步声。
“夫人，穆姑娘有伤在身，怕是没有办法……”
门口丫头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滚开，没眼力见的笨丫头，居然敢拦夫人的路。”
接着卧房门被推开，李氏在一群丫头婆子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穆念之瞟了一眼落霞泛红的脸颊，对上她有些担忧的眼神，回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
穆念之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站在李氏的面前，任由她打量。
李氏本以为，自己这般气势汹汹地前来，穆念之定然会感到胆怯害怕，起码会吓得不知所措。
没想到的是，这丫头居然这般气定神闲，不仅行礼动作挑不出一丝错处，甚至表情都端得娴雅温婉。
这样叫她如何开口刁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