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没料到穆念之居然会这样说。

美妇人反应快，不痛不痒地说了句：“怪我平日待你们过于宽厚，倒是纵出了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这一句话完全听不出来有多少责怪的意思，反而倒是将自己夸了一番。

穆念之倒是也不说话。自己抬出了世子妃的身份，对方似乎也并没有多忌惮，只是这样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再看穿着打扮以及刚才那短短距离的仪态，就知道对方定然是高门大户的夫人。

妇人脸上表情淡淡的，看着穆念之的眼神也带着几分打量。

“我不过几个月没回来，七弟居然就已经定亲了。如此看来，倒是我这个做二姐的不是。”

穆念之心头一惊，对方居然是君砚尘的二姐，在她的印象里，好像听说过，这个二小姐是嫁到了忠勇伯府。

难怪，这通身气派！

这下好了，大水冲了龙王庙，打着君砚尘的名头狐假虎威到了他家姐面前。

“念之眼拙，慢待了二小姐，还望见谅。”

君娴眼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芒。穆念之并没有因为她表明的身份而表现出任何谦卑或者讨好来。

反而话语里点她，她是未来世子妃，摆出了一副主人家的架势。主人对客人，才会是慢待。是在告诉她，她只是个出嫁女？

“我那弟弟从小也是个浑的，规矩都没有，尚未婚配，就将穆小娘子接到了府里，一点都不为你名声着想。日后你们若是成亲了，你还要多替我教教他才是。”

说着上前半步，拉住穆念之的手，神情温和，动作轻柔，就好像真的在和穆念之说着体己话一般。

穆念之又如何听不出来她话里话外的意思。

无名无份，这世子妃不一定就是她穆念之。

就算以后要成亲，她穆念之也是个不懂事的，尚未婚配就住进男方家。品德有亏，一辈子能被别人戳脊梁骨。

她君娴是英国公府的二小姐，是君砚尘的姐姐，就算君砚尘是世子爷，也得听她君娴的教诲，更不用说是她这个‘未来世子妃’。

穆念之嘴角挂笑，笑意未达眼底。

两人视线交锋，一时没有人再说话。

一个小丫头赶过来，说是听闻二小姐回府，夫人有请。

君娴和穆念之和和气气地道了别，跟着丫鬟来了李氏的院子。

李氏开着门，看着自己的宝贝闺女回来，直接迎出门去。

君娴也快步上前，扶着自己母亲回屋。

“外头风大，母亲开着这门，受了凉可就是孩儿的罪过。再说了，一家主母，也当稳重些才是。”

李氏嗔怪地一个指头点在君娴的额头，“好你个二丫头，才成了当家主母，就开始数落起你母亲的不是。我还不是见到我儿高兴嘛，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君娴用绢子遮着，咯咯笑起来。

李氏也跟着笑。

两母女几句寒暄之后，话题就绕到穆念之身上。

“也是巧了，我今儿入府便见到了母亲说的那人。”

李氏一下没了刚才和颜悦色的模样，呼吸都粗重几分，“那妖孽，长着一张狐媚子脸，将砚尘迷得神魂颠倒的。砚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碰到了这个女人。哪里还有从前冷静自持的模样。甚至还为了那个妖女，打伤了我身边的张婆子。”

君娴听着母亲细细说了那日梨院的闹剧，越听脸色越沉。

“这穆念之长得确实明艳脱俗，我一个女子看了都挪不开眼。”

李氏从牙缝里蹦出一句，“我就不信整个皇城找不出比她更美的女子。”

既然儿子开了窍，只要肯花钱，找上几个美娇娘，往儿子的院子里一送。还怕她穆念之不失宠？

等到她失宠了，想要怎么处置，还不是她说了算！

君娴浅酌一口茶，平静地说：“我看这皇城，还真找不出两个比她穆念之还美的小娘子。”

“二丫头！”

君娴放下茶盏，拉着自己母亲的手，轻声劝慰，“阿娘，我知道你心疼小七。可是从小到大小七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如果等闲女子看得上，他还会等上这些年吗？你忘记了早几年你送过去的丫头，想要爬床，怎么被丢出来的？”

“那半年你送的还不够多嘛？你回想一下，小七为这件事生了你多久的气？你可千万不要再往这上头打主意了。”

李氏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肩膀。

十七八岁的君砚尘连一个通房丫头都不要，李氏听了那些老姐妹的话，不断换貌美的小丫头进儿子院子，结果每一个都是娇娇媚媚，扭着腰肢进去，被打得鼻青脸肿地丢出院子。

君砚尘甚至为了躲避她这个老母亲的好意，跑去军营大半年，等到过年才被国公爷压着回了府。

想起这些李氏还是有些后怕。

“那你说怎么办？且不说穆念之只不过是一个破落门户的养女，就她那神神鬼鬼的经历，我也不放心她待在砚尘的身边。要是真的克星，克到了我的儿怎么办？”

君娴拉着母亲的手，拍了拍，“那穆小娘子确实出生过于低微，配我们小七是差了点。”

李氏语气激动，“岂止是差了点，差了十万八千里好吧！说好听了是养女，说不好听，还不知道是哪个阿猫阿狗的弃女！”

君娴点点头，“不过我和她交谈了两句，觉得这丫头还是比较聪慧，心思敏捷。而且，像是个不肯吃亏的。”

“聪慧？你居然还夸她，她就是个蛮子，毫无礼数，横冲直撞，目无尊长！我和她交手过两次，都是你阿娘我吃亏，她当然不是个吃亏的。吃亏的都是我！”

李氏越说越激动，就差点从凳子上站起来了。

君娴赶忙宽慰，为着李氏顺气。

“母亲不要气坏了身子。这事，你就交给女儿来办吧！”

李氏眼睛一亮，“你有办法？”

君娴莞尔一笑，给了一个李氏眼神，将话题绕到其他上面，不再多论。

穆念之回到自己院子，叫人打水来。

端水进来的是碧水，穆念之看着碧水嘴角还有淡淡瘀紫，想起那场狗屁道士的闹剧。想来今日回府的二小姐，十之八九是听到了这件事才回来的吧！

“碧水，那日让你们受委屈了。”

碧水不住地摇头，是个乖巧可爱的小丫头，“世子爷要我们来照顾姑娘是看得起我们。那日落霞姐姐想尽办法拦住拖住了他们，想让我逃出院子来通知您。怪我太笨，还是被他们抓住了。”

羞愧地低头，声音也小了许多，“还好有世子爷保护您，要不然……姑娘要是受伤，那碧水万死难辞其咎。”

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落霞，青织进来的时候，正巧听到碧水的话，也赶忙上来跪着认错。

穆念之本是看到碧水脸上的伤痕，想要关心一下，没想到捅了认罪的窝。将几个丫头都扶了起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

她叹口气，从腰间的小包里拿出药膏来，放到落霞的手里。

不再提那日事的半个字，而是让另外两人围过来，详细地告诉了三人，这个药膏的使用之法。三个丫鬟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年龄最小的碧水先开了口，“穆姑娘，我们护主不力，您不责罚我们，已经是开恩，现在还给我们药膏，我们如何受得。”

穆念之看着和春草差不多大小的碧水，突然心口一疼，看了一眼手中的玉佩，手指抚上碧水嘴角的伤痕。

“傻丫头，护什么主，关键时刻，保护好自己最重要！”

碧水看着穆念之眼中的点点水光，呆愣当场，她觉得穆姑娘看着自己，又似乎不是在看自己。仿佛在透过自己，想着某个人。

穆念之弹去眼角的泪珠，语气轻快，“好了，我知道你们是世子爷派过来的，都是忠心的丫头。不过也用不着为了我那么拼。”

“我也不是你们什么正经的主子。”

三人被这话吓得齐齐跪地，以为是哪里冒犯到了她，口口声声让她责罚。

穆念之重重叹口气，“不要动不动就跪，我扶你们也会累的。起来吧！我和世子爷，唉，算了，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你们只用记住，遇到事情，自己的安全在第一位。我让你们做事，你们尽心尽力就好，用不着拼命。当然，现在我还待在这个梨院，你们不要背刺我，这就足够了。”

她不贪心，对于英国公府的奴仆，她没有多大要求。本来就没有感情基础，自己也拿不出什么金银，总不能说因为自己的个人魅力，让别人对自己忠心耿耿。

穆念之让三人下去，自己则转身将玉佩放进水盆，小心清洗起来。

手指一点一点揉化了玉佩上凝固的血液，在水中化开，染红了整个水盆。她的心也被人用大掌捏紧一般，呼吸困难，眼泪有些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在嫣红的水中荡起阵阵涟漪。

身后响起脚步声，穆念之没有回头，瓮声瓮气地说：“不需要你们伺候，下去。”

脚步停下，清冷好听的男声在身后响起，“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