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念之看着桌上鲜红欲滴的仙莓果，心中五味杂陈。

长这么大，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个东西。

第一次吃是十岁那年，阿爹得了宫中赏赐，得了一份。拿回家后，给了她几颗。她吃了一颗，那甜美的味道像刻刀一样，刻在她心里。

她喂着阿爹吃了一颗，给了穆浩扬一颗。剩下最后一颗，她舍不得吃，揣在怀里，想留着慢慢闻味道，以后吃。

可是那时候她年纪小，不知道这仙莓果十分地娇气，不易保存。轻轻碰触就会碰伤表皮，然后开始腐坏。

她捧着坏掉的仙莓果躲在花园里哭的时候，君砚尘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皱着眉头，学着大人的模样，说她是个傻子，为了颗果子哭成个丑八怪。

现在桌上这一大盘仙莓果放在自己面前，都属于自己一个人，心中说不出的滋味。这一次，她没有爹爹可以孝敬，也不会再分享给穆浩扬。

穆念之叫来落霞，青织，碧水三个大丫头，各赏了一颗。

几个丫头难言得惊喜与意外。

穆念之并没有过多说什么，轻描淡写地说：“以后有我的好，就定然少不了你们的好。”

三个丫头你看我我看你，磕头谢恩领了赏下去了。

等到菊花宴那日，君砚尘特意来接了穆念之同去。两人坐在一辆马车里，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反倒是坐在旁边的落霞最坐立难安。

世子爷有多在乎这位未来世子妃，她们下人是最清楚的。在英国公府这么多年，除了夫人，从来没有看到过世子爷对哪个女人这般上心过。

事无巨细，这几日梨院里大大小小的物品都换成了最好的。

世子爷本来是驰骋疆场的英雄，什么时候会在意这妇人后院之事？还不是因为在意穆姑娘。

那快半子，从十岁开始被世子爷带在身边，自己亲自点拨成长起来的。从来只认世子爷一人，现在居然都被派来梨院，足见世子爷对穆姑娘的重视。

只是现在这两人坐在一起，居然看不出半分情意来。

穆姑娘漂亮的大眼睛就在自己手绢上来回看，好似上面有稀世名作，需要细细研品。

自家世子爷呢，再没有比他更正人君子的人了，腰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腿上，目光直视前方，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

从小在世子爷身边伺候，又如何没发现世子爷偶尔飘忽的眼神。那眼神的落脚点，正是自己身边的穆姑娘。

落霞抿住嘴，忍住笑，实在忍不住了，就掐一下自己大腿，生怕自己在世子爷面前露了馅儿，惹了自己主子不快。

到了柳侍郎府，君砚尘扶着穆念之刚下马车，君娴就带着丫鬟迎了过来。

“二姐。”

君娴面带浅笑，看着眼前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从前毛手毛脚的小子，现在也会这般体贴照顾人了。果然还是穆姑娘有福气。”

穆念之赶紧从君砚尘手中抽回自己的手。

君砚尘内心有些责怪自己姐姐，没事说这话。将手背到身后，“二姐特意在门口等我们不成？”

君娴嗔怪，“你是男子，会被迎到前院，我们女眷会被安排到后院。穆姑娘又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我不帮你照看着，难道让她自己一个人不成？”

君砚尘笑着拘礼，看了穆念之一眼。

穆念之回他一个眼神，让他放心。

君娴跨步站到两人中间，亲亲热热地挽了穆念之往柳府后院去。

十月之秋，秋意正好，后院各色菊花开得正盛，凉薄秋风偶然吹过，拂得菊花瓣摇曳起舞，淡淡菊香随风飘在院中各处。

院中的贵女妇人们三三两两地边走边聊着，有些个聚在亭子里，吃着果子，聊着话。整个后院很是热闹。

君娴在进了后院之后就松开了穆念之的手臂，穆念之倒是也没有故作热络，而是就这样保持着两人并列前行。

君娴指着不远处的亭子，“穆姑娘，我们一同去前面亭里吧！”

穆念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清楚的看到亭里子有个女子也朝着她们的方向看过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好四嫂，秦可卿。

穆念之没有反对，既然别人有意要让自己‘亲人团聚’，自己又怎么好拂了这番用心呢？

穆念之这次特意慢了半步，让君娴走在前面，自己跟在后面，表现得更加乖顺，甚至有点怯懦的模样。

两人走进亭子，那些姑娘妇人们就纷纷起身，热络地招呼起君娴来。

君娴一一和她们打过招呼，在众人让开的位置里，选了一个正对秦可卿的位置坐下。笑盈盈地说：“这不是穆家四少奶奶嘛？”

听到招呼，秦可卿收回盯在穆念之身上的眼神，温柔地回了个礼。

“萧夫人安好。”

君娴轻轻点了点头，她内心是有些看不上秦可卿的。一个尚书府的嫡小姐，居然嫁了镇国将军府四少爷。家世不匹配，甚至夫君前途也不明朗。

像自己，当初也是自己选的夫君，虽然年龄大上自己一些，相貌上算不得英俊可是家世不错，又是长房嫡子，嫁到忠勇伯府一年，自己就已经将掌家之权牢牢窝在手里。

哪像这秦可卿，嫁了个破落户。

“穆姑娘，快过来坐，正好和你家四嫂嫂叙叙旧。”

君娴喊的这一句，让整个亭子里的人都将目光投到她身上。

这几日整个皇城都在说她大街刺伤穆浩扬，然后被君砚尘带回府的事情。各种版本都有，添油加醋的描述真的可谓是这些日子贵女们茶余饭后消遣的好故事。

现在正主第一次这样明晃晃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所有人都恨不得自己有两双眼睛，看看这个传说中的穆念之到底有什么不同。

能空手刺伤镇国将军府的四爷。

能一个眼神就迷惑了英国公府的世子爷。

所有的贵女还是不加掩饰的指指点点起来，穆念之毫不理会，在所有人的打量中，大大方方坐到了君娴的身边。

君娴本以为穆念之会因为旁人的议论变得羞愧。正常的女儿家或许会受不住，哭着跑走，这个穆念之，脸皮简直比铜墙铁壁还厚。

果然是个下贱坯子！

穆念之回君娴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再直视秦可卿，故意用一种亲昵温柔的语气，“四嫂嫂，不知道阿兄的身子可好些了？”

秦可卿此时恨不得手里有把刀，剁了穆念之，可是她一直都是个温柔知礼的形象，此时心中再恨，也不能表现出现。

既然穆念之自己送到枪口上来，那就别怪她让所有人都知道。

“你阿兄是个文弱书生，你那一簪子又刺得那般深，他如何受得住？最让他难过的，是他从小最疼爱的妹妹，虽然不是亲生的，可是穆府上下都将你当嫡小姐那般对待着。你阿兄更是掏心掏肺的对你。结果你居然对他下那样的狠手。比起身上的伤痛，他的心，更是难受！”

说着适时滚下眼泪，让这番说辞更增添了几分痛彻心扉的意思。

旁边看热闹的女眷更是炸开了锅，讨论声变成了责备声。

更有个女娘直接站出来，责备道：“穆念之，你真是太忘恩负义了。听闻你不过是个被人丢弃的孤女。是穆将军见你可怜，将你带回府中抚养。你不说不感恩，还伤了你的兄长。简直就是畜生。”

穆念之坐在那里，并没有反驳。

旁的人听到这般数落，穆念之都没有反驳，并且君娴也没有维护。本来还有几分忌惮英国公府的人，此时似乎也察觉出君娴的态度来。

想来这位忠勇伯府少夫人也并不喜欢穆念之，刚才不太敢大声讨论的人，也放开了心，肥起了胆子，开始肆无忌惮地对穆念之指指点点起来。

“就是，礼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还读什么礼书，我看她女德都没读过几个字。穆府真是作孽，居然收养了这种人。还不如养一条狗。”

秦可卿听着周围这些女子妇人们辱骂的内容越发难听起来，装模作样地耸耸肩，擦拭眼角的泪水，绢帕后面是掩饰不住的笑容。

穆念之坐在对面静静开着秦可卿的表演。

慢慢环视一圈，看着那些不明真相，却自以为正义的女子妇人，穆念之只觉得可笑。几乎所有人都在指着她，辱骂她，甚至还有妇人对着她啐了两口。

只有一个女子，穿着一件月牙白的儒裙，上着浅碧螺春衫子，手持团扇，半掩着面。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在鼻梁上，柳眉轻蹙，仿佛有些厌烦这亭子里女人们的聒噪。

穆念之自己给自己剥了一颗橘子，吃下，擦干净手，才缓缓站起来，走到刚才第一个辱骂她的女子面前。

“敢问女娘是哪家的贵女？”

那女子被穆念之的气势吓得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她，“你问我家意欲何为，难不成还要杀到我家去不成？”

穆念之冷笑一声，“我是想要看看，谁家这般落魄，一个私塾先生都请不起，一个教习姑姑都没有。才能教出你这般无德无状，三纲五常都不懂的女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