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却口吻嘲弄:“你也可以选择走回去。”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嘛?
望月和光知道对方心情还不太美妙,毫不气馁,起身,随上:“你可能不知道,太远的话,我比较讨厌一个人离开。”伸指勾住琴酒此刻闲闲搭在臂弯的黑风衣。
嘴里哄着,视线则移下,在那瞧着材质轻薄、却几乎藏着小型武备库的黑风衣上短暂的停了一秒。
当年十五六岁的琴酒已经身量高挑优越过很多成年人。
当年他还太年轻,不理解琴酒怎么突然开始一年四季总爱穿件黑风衣的癖好。特别是夏天,就算风衣材质换成透气轻薄款,他还是会疑惑,穿着真的不热么?
直到某个闷雷滚滚的阴云天,那时他的系统新人礼包的佩戴时长断断续续早已用完,难得刷新了一个限时支线任务。
为了获取更多支线任务的积分活在争斗的窠臼,顶着感冒发烧的Debuff他还是跑出了训练营。
完成任务回来时,临近傍晚,伞丢脚扭,疾雨伴着闷雷滚下,将他砸了个透心凉。
当时离返回训练营不过两街之隔。
但他年纪太小,真的走不动了,缩在街角一家已关门暂停营业的糖果店门口,屋檐很窄,玻璃门映着他恹恹蔫蔫的身影,像只被淋湿的无家可归的可怜小狗。
系统商城不能砍价和赊账,好不容易赚来的支线积分根本舍不得花,或许他应该找家尚且开门的店铺、或者一个面善的路人,嘴甜一点,乖巧一点,问一句,能不能让我躲个雨,能不能让我借把伞,能不能顺路带我一程,能不能……
但偶尔的,厌弃感有时候真的会来得莫名其妙。
低怔眸,无端失落和倦淡忽然充斥心中的时候,一双黑色皮质的作战靴停在面前,来人那抹清冷黑色的伞檐倾来。
浸透整个世界的大雨,似乎暂停了一瞬。
……他缓慢愣住,怔怔抬头去看,握着黑色伞柄的手,骨节分明,冷白,又带着少年人的清隽疏瘦。
伞下撑起黑风衣的肩背俊拔清挺,彼时的黑泽阵,疏冷凌厉如同出鞘的新刃。
一双狭长碧眸清厉似薄雪,低眸安静俯瞰着蹲在檐角的小小的望月和光。
“阵哥……?你这次的任务完成了?”对方新领取了组织任务,已经外出好几天,此时见到他,小望月扯起嘴角浅略笑着问,湿透乌黑的发耷耷的贴在柔软又狼狈的雪白面颊上,声音带着微弱病色的滞哑,淹没于雨声。
“嗯。”黑泽阵读懂他的唇语,淡淡应。
“……阵哥,你怎么找到这的?”小望月又轻轻问道。
街头的灯火渐次亮起,斑斓灯光映在黑泽阵清冷的眸。
默了片时,没有起伏的回道:“路过。”
“……哦。”同样读懂对方唇语的小望月还是浅浅弯着眸笑,眸光隐约暗淡了一秒。
年少的琴酒不明白望月和光为什么总能把自己弄这么惨。
如果望月和光能知道他的想法,那时,肯定会笑笑问,惨吗?会比完成组织任务时受伤流血更疼更难受吗?
身上的黑风衣外套被黑泽阵无言脱下,顿了顿,又瞧了眼望月和光单薄瘦弱的身板,放在风衣里的各类带着重量的武器被取出,又换到身上另外之处藏好。
小望月滞愣的看着枪匣、匕首、甩棍、小型手投弹药、BC-41…一堆想得到和想不到的易近身携藏的武器从风衣中取出,然后尚带着温热体温的黑风衣柔软墨鸦腹羽般从天而降,披身罩体的笼下,将他包裹。
他被黑泽阵单手抱起。
小望月伏坐在银发冷峻少年的臂弯,渐渐的,像是找到安全堡垒归巢的鸟。
生病发热的脑袋开始放松,昏沉。
“……阵哥,这次任务没有受伤吧?”
“没有。”
“……不问我为什么跑出来吗?”
“想说便说。”
……
生病的嘴里泛着苦涩,最后,小少年额角默默抵在身前之人的肩窝,静静轻道:
“阵哥,我想吃糖果了……”
傍晚昏暖的灯光照着愈行愈远的双人伞,回家的地面满是倒影的碎片,雨声滂沱,浸没了或许没有回应的答案。
风止雨息后,夜昼交换。
阳光从窗外静谧透进,打在床上安睡之人的被角,也照在床头彩色的琥珀糖上……
—
望月和光思绪从旧年记忆潮水中缓怔抽离。
所以后来,他理解了风衣就是琴酒一部分近身武器装备库,是阻挡随时而来的鲜血和危险的坚硬壁垒,谁也无法知晓黑色的风衣下究竟藏着多少武器。
可就是这样仿佛时刻纠缠着血与火的冰冷衣甲,也有代表柔软的时候。
对面,琴酒似乎也因为少年方才的话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静默下来。
——‘你可能不知道,太远的话,我比较讨厌一个人离开……’
小鬼。
也是个小骗子。
琴酒冷漠的想着,沉邃的眸搭下一瞬。
再抬起时,转身提步,往外走去。
望月和光指尖从黑色风衣上倏然滑落,轻微迷茫的眨了眨眼,怎么感觉这人更生气了?
忙也抬步跟上,脑子里疯转,该说点什么,该做点什么,咬了下唇,再启唇时,他轻轻喊道:“阵哥……我想吃琥珀糖了……”
他微微弯眸:“北纬35度36分57秒的琥珀糖。”
‘北纬35度36分57秒’是一家糖果店,就开在飞鸟大道。
……后来,小望月爱上了琥珀糖,一旦抽出空来,就会探各种糖果店,想要找到和那天他醒来时放在床头的琥珀糖同样的味道。
可也不知是当时生病导致的味觉偏差还是如何,之后吃的琥珀糖味道总觉得哪里差点。
问当时的琴酒还记不记得在哪里买的糖果,结果那人却回答‘路边随手一买,天太黑,记不清了。’
虽然小望月觉得银发少年是在敷衍他,但任他再如何缠着对方要答案,对方也不说了。
直到一次和黑泽阵一起出任务。
要去一趟千叶县光町的广济寺调查‘鬼婆’真相。
每逢七月十四广济寺都会举行鬼舞,会有扮演地狱鬼婆的人出场为到场的孩子赐甘霖,那些身体虚弱的孩子被赐甘霖后,回家很快就会身体康复变得健康。
组织奉行的宗旨就是‘time is money’,名下很多实验室暗地里都以追求‘长生不老’为最终研究目的,那么一切只要可能涉及到这点的,无论是神秘侧也好、或者实际不过是人为医学科学现象也罢,组织得到消息后都会派人调查清楚。
因为这个任务的特殊性,当时作为小孩子的望月和光就派上用场了,那时的琴酒很少接这种说得上平静的任务。
所以那也是难得的一次望月和光和对方一起出任务,更多的时候,都是小望月提出自己的分析,年少的琴酒像只缄默不知退却的孤兽,独行险地。
所以后来,他们隔着岁差,追寻着不同的目的地,两人间的距离也越走越远……
那次光町的调查任务完成后,还剩下不少时间,不用急着赶回去,小望月便打听到叫做‘北纬35度36分57秒’的这家糖果店,也非要拉着少年琴酒一起去。
然后,他们见到了靠近海边的那条飞鸟大道,也见到了绚烂的夏樱开在大道两旁。
也知道了那家糖果店之所以叫做‘北纬35度36分57秒’,是因为它在地图上的地理纬度就是北纬35°36′57″。
海风向大道吹来,夏樱粉白纷扬,潮水拍打着海岸线,在阳光的映照下泛着银色的光芒。
小望月吃着琥珀糖,突然轻声撒娇走累了,瞅向身旁清俊挺拔的薄冷少年。
于是最后的最后,夏樱摇曳的宽阔沥青色的大道上,蝉鸣热烈,银发少年背起比他更小的小少年,故事一帧一帧定格在那个遥远喧嚣的夏天。
而嘴里的那颗琥珀糖,像是忽然又找到了最开始的味道……
—
琴酒脚下一停。
望月和光也缓缓止步在他身后,柔软琥珀色的双目微弯,就像是在等着身前那人转身看他一眼。
等了会,琴酒转首侧来,流线型薄峭的眼冷定,语气轻许不耐:“你很喜欢站着?”
望月和光唇角弧度逐渐扬起,他知道琴酒心情稍微好点了,总算把人哄好了些。
也立即顺杆便爬,上前一步,走到肩侧轻浅的笑:“不喜欢,就是想你等我一下。”
琴酒低声冷啧一声,过了会,眸光微幽的睨去:“等了又怎样…不等又怎样?”
也仿佛在借此询问着另一个没有回应的问题的答案。
而望月和光毫无所觉。
只是就着眼下,笑说:“等了我会更加开心一点,不等,我也不会不高兴,就是得努力跟上了。”
‘要是跟不上呢。’
‘要是…你先放弃了呢。’
琴酒眸光寥寥抽回,没再说话。
对面。
贝尔摩德收起手机,走了过来。
先前,她在望月和光说完那句‘送我回去?’,琴酒就开始放冷气的时候,便抬眉笑拿着自己换下的服务员工服去了餐厅前台,等将衣服归还,回了通手机邮件,刚好看到两人一前一后迎面朝餐厅门口走来又站定,也刚好听到那句‘北纬35度36分57秒的琥珀糖’。
她悠悠然走到两人面前,眉梢一挑,笑问:“你们要去千叶县?”北纬35度36分正是千叶县的地理纬度,由是揣测。
望月和光见她过来,闻言,下颌轻点,还未开口,就听贝尔摩德直接笑说:“刚好,顺路,我要去成田机场,也捎我一个吧。”
成田机场正在千叶县的成田市。
望月和光转为浅浅疑惑:“……你今天就走麽?”成田机场国际线最多,不是说等明天会面事宜结束后再离开日本?难道又有什么突发事情?
贝尔摩德像是想起某件扰人兴致的事情,偏开视线,难得眸光冷暗了几分,唇角却还是勾着的,笑说:“不是我走,是一个糟糕的家伙今天回日本了,刚刚boss发来消息,让我去接。”
望月和光心里不由猜测了一会,又暂且按下,到底不好再继续聊这个让对面不愉快的话题,正想说点别的,琴酒已经瞥了他一眼,明显是不耐再堵在餐厅门口这块继续说话的意思。
望月和光还能怎么办呢,当然是轻清了一声嗓子,知情识趣的将谈话告一段落,说道:“先去车上再聊。”
琴酒的黑色保时捷356A,就大剌剌的停在餐厅门口,伏特加不在,作为组织名下餐厅,这里的泊车员估计是被吩咐过,想是不敢动琴酒的车,而琴酒也没那个性子再绕几圈将车开到地下停车场。
几人上车后,哦,贝尔摩德是很自来熟的径直开门怡然坐到了后排。
琴酒冷冷瞧了她一眼。
望月和光方才倒是也想跟着到后排,就见贝尔摩德当着他的面噙着笑将后门啪的一声关上。
望月和光:“……”
随之他想了下,如果他们都坐后面,很像是把琴酒当专门的司机使,他知道琴酒性子冷,很可能对这件事是漠然的态度,但他还是怕刚哄好的人又多云转阴。
于是安静乖觉的撤退到前排坐进了副驾驶,扣上安全带,又跟着浅浅瞄了眼身旁最后也坐到驾驶位的琴酒。
后者神情淡淡,低眸扫来,口吻也淡:“怎么?”
望月和光以进为退,掩盖暗地里换座的微窘,伸手,眨了下眼,笑:“风衣给我,我帮你拿着。”
顿了下,琴酒随后将衣服丢来,望月和光接过,顺手叠了叠。
后排,贝尔摩德居然丝毫不介意再次提起机场话题,突然笑道:“说起来,当初小辛加尼离开日本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走的成田机场。”
望月和光指尖一停,微微回头,笑回:“我走的东京都的羽田机场。”
贝尔摩德轻咦了声,不禁瞟了眼垂眸不言发动引擎的琴酒,她可是记得当初某人从茨城任务回返,没有回东京都交差,就赶去了千叶县。
脑海中,系统疑惑道:【宿主,咱们不是走的成田机场嘛?你不记得那个热气球广告了?】
望月和光眼底迷惘了一瞬,脑中缓缓道:“热气球广告……”
【对啊,当时宿主你羽田机场的票都买好了,然后在去机场的路上见到那个热气球广告,人都到机场了,检票时又把票退了,跑去了千叶县的成田。】
沉落丢散在记忆中的一些薄物旧事,又似乎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两年前的夏天,成田机场第二跑道开工。
那年夏天似乎也格外闷热,所以当明烈日光下,蓝白色的热气球升空,让人恍惚产生了一丝清凉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