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本来还很慌乱很迷茫。
他是个孤儿,无名无姓。
是秦勉将他于难民中捡回来,给了他秦这个姓,并将他带在身边,把他当成亲弟弟,养他长大,教他读书认字行军打仗。
秦勉于他,如父如兄。
秦勉一出事,阿四就慌了,慌得不知道要如何办,嘴上说着要去镇住局面,心里却茫茫然一片,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做。
还好,还有姚黄。
姚黄一样一样地吩咐下去,阿四就慢慢镇定下来。
“姚黄姐姐……”
他再次改了口,对姚黄的称呼从“姑娘”变成了“姐姐”。
“将军就全靠你了,有姐姐在,我一百个放心。”
几个大夫一起斟酌着治伤和用药。
血水一盆一盆地端出去,擦血的细白布脏了一团又一团。
从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天。
整整三天四夜,秦勉终于醒了过来。
厚厚的幔帐外头,传来姚黄冷冷的娇喝:“你们都听好了!此事非同小可,切不可外传,若是有百姓问你们,为何会在将军府待这么长时间,你们就说将军府的姚黄姑娘病重,如若敢将将军受伤一事传出去半个字,那便军法处置!”
几个大夫都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有个老大夫不忍心,劝姚黄:“姑娘这么做是为了将军,可是百姓们不明真相,他们会觉得姑娘妖媚霸道,一点小病就要将全城的大夫关在将军府整整几天,耽误了百姓看病,姑娘,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您的名声怕是从此以后就都得毁了。”
姚黄目光清冷,毫无畏惧。
区区名声,与秦勉的性命相比,与涌泉城和月牙城的安危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
“传出去,就说我病重不治,已经去了。”
别人看在她死了的份上,嚼舌根子也不会说得太难听。
再者,姚黄已死,将来离开月牙城,离开秦勉,也能更容易换身份。
几个大夫互相看了看,都默不作声,朝着姚黄深深一揖。
寒风乍起,天空乌黑阴沉,仿佛下一刻就要跌落在月牙城,让月牙城陷入永久的黑暗中。
姚黄伸出手,接住了正月的第一片雪花。
月牙城的冬,走得太晚,好像永远都不会结束。
也不知道她的冬日,到底什么时候结束。
回到屋中才坐下,幔帐后就传来了秦勉的咳嗽声。
姚黄先是一惊,随后巨大的欣喜就把她给淹没了。
“将军!”
她一把拉开幔帐,低头一瞧,就对上了秦勉那双黑漆如墨的眼眸。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地落在锦被上。
“莫哭。”
秦勉艰难地伸出手,轻柔抹去姚黄腮边的泪珠:“你做得很好,我替两城百姓多谢你。”
姚黄哭着摇头:“将军,你要早些好起来,夫人还在京城等着你呢。”
秦勉苦笑着摇摇头:“为何要提起她?她等着我,难道你就没有在等我么?”
他是有心的。
娶了陆华秾,他也想待陆华秾好,尤其新婚之日就要丢下陆华秾前往月牙城,秦勉更是十分愧疚。
所以他才写信给陆华秾,才拜托京城的老友照顾陆华秾,才求了荆州王帮他在京城置办产业,力保陆华秾衣食无忧。
可陆华秾是如何对他的?
快一年了,没有只言片语。
哪怕得知月牙城被困,陆华秾也依旧毫不担心,照样出入各色宴席,夜夜笙歌。
他有心,陆华秾却无心。
有心对无心,就是糟蹋了一颗真心。
还不如惜取眼前人。
“笨丫头,你原来叫什么?”
姚黄茫然地摇摇头。
她是被人拐走的,不记得爹娘家人,也不记得家乡何处,更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
依稀记得家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中,门口有几棵参天的白杨树。
秦勉笑了:“说不定,你家就是月牙城呢,姚黄既死,我给你取个名字,如何?”
姚黄怔怔地看着他,才哭过的双眼好似被洗过,清透得惹人怜爱。
“月牙城的人大多姓尹,就叫你尹月牙,好不好?”
姚黄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换了个名字,换了个身份,她就能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我对外便说,你是我在月牙城遇到的,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儿,爹娘被异族人给害了,沦落街头无处去,便女扮男装混进军中,救了我一命,如何?”
姚黄咬了咬唇:“没想到将军竟是个写话本子的高手。”
二姑娘若是知道了,一定会高兴坏了。
二姑娘脑子里很多奇思妙想,可却常常暗恨自己写不了话本子,没法把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写出来。
要是早知道将军这么会编故事,二姑娘肯定会逼着将军写几出折子戏,叫人演习了,逢年过节唱出来取乐解闷。
可惜二姑娘不在了,将军编的故事,也只有她来听。
秦勉似乎松了一口气:“我也算是因祸得福,去阎王爷那里走了一遭,回来便得了个如意美娇娘。”
姚黄脸色微微一变:“将军说什么如意美娇娘?”
秦勉笑道:“笨丫头,我说的是你呀,我这就写信给荆州王,求荆州王和王妃收你为义女,这样一来,你的身份便不是月牙城孤女,而是王爷义女,将来就能名正言顺地做我的平妻,月牙,你意下如何?”
姚黄吃惊地瞪大双眼:“平妻?”
“是,平妻,我曾说过要纳你为良妾,你不同意,说要做就做正头娘子,可我已经娶了夫人,夫人无错,我不能休了她,只得委屈你做我的平妻,月牙,你可愿意?”
眼泪一下子就糊住了姚黄的视线。
上辈子成为秦勉的妾室之后,姚黄曾经生过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常想着,等陪伴侯爷的时日长了,侯爷兴许会对她生出真正的怜爱之心,把她扶正。
当然,她也只敢想一想。
有一回侯爷醉酒,曾搂她在怀,感叹着再过几年,等衣锦还乡之日,便将她扶为正妻。
只有那一回。
但能得到秦勉这句话,姚黄便死而无憾。
这辈子这句话来得这样早,竟叫姚黄生出几分惶恐来。
她擦干眼泪,轻声道:“月牙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