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儿是夜里去的积翠园。
白日里她在双禧园要管着一堆大小丫头，忙得分不开身，只有夜里才能分出时间来劝珠儿。
积翠园内静悄悄的，东边的跨院已经熄了灯，还锁了门，西边的跨院内灯火通明，原先伺候珠儿的小丫头鹦鹉正坐在廊下，用小铫子熬药。
二月初一头一日，夜里的风刮得好大，冻得鹦鹉直哆嗦。
也不知道小丫头想起了什么，竟一边熬药一边哭。
风这样大，吹得小铫子下头的火飘忽不定，鹦鹉只能用自己的身子挡住风，冻得小丫头瑟瑟发抖。
一不小心哭的声音略大一些，里头就传来珠儿的怒骂：“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真是晦气！要哭，就死远点哭！”
珍儿站在跨院内，闻言摇了摇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珠儿竟然变成这样一个人了呢？
明明珠儿以前也是丫头出身，最应该明白做丫头的难处和痛处才对啊。
如今才一翻身，做了个无宠无子的姨娘，在府中没有半分依仗，却这般欺负小丫头。
珍儿都不知道，这个珠儿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珠儿了。
她此次来，是带着赖妈妈安排的两个丫头一块来的。
一个丫头叫紫萱，另一个叫紫菀，都是泼辣的性子，原本是要提拔上来的，这次被赖妈妈先调到积翠园来服侍珠儿。
名义上说是服侍，实际上则是监视。
珍儿便朝着正哭得伤心的鹦鹉蹙蹙眉，朝着紫菀和紫萱道：“你们去帮着鹦鹉把小铫子收拾到茶水房去，茶水房又不是不能熬药，这么冷的天，何苦要在廊下吹着冷风呢？”
紫萱和紫菀忙帮着鹦鹉收拾去了。
“是谁来了？”
珠儿听见动静，推开门一看，见是珍儿，就冷笑了两声：“真是稀客啊，珍儿姑娘怎么会踏足我这里呢？我这里地方小，可别弄脏了珍儿姑娘的鞋子。”
阴阳怪气的，叫人心里怪不舒服的。
珍儿蹙了蹙眉头，刚要开口，珠儿又大叫起来：“死丫头！谁叫你把小铫子搬走了！你不给我熬药，是想看着我病死吗！”
鹦鹉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站在院子里哆哆嗦嗦的，也不知道要何去何从。
珍儿实在是不忍心，就将珠儿往屋子里推。
“你也是从丫头过来的，为何不能体谅体谅小丫头的不容易？你做丫头伺候郡主的时候，郡主可曾这么苛待过你？又可曾这么苛待过底下人？院子里又不是没有茶水房，何苦让她大冷天的，穿得这样单薄，蹲在这风口里给你熬药？”
“若是回头再吹病了，谁来伺候你？又有谁去照顾她？小小一个风寒就能要了人的性命去，她是个丫头，不像你，能得到细致周全的医治和照顾，一旦病了，她就得被挪到外头去，到时候，就很难再回头里头来伺候主子了。”
珠儿脸色沉了沉：“她是我的丫头，我打她骂她都使得，你跑来嚼什么舌头根子，我看你有这个闲心，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吧，咱俩一同进府，从在月牙城的时候就开始伺候郡主了，如今到了金珠府，我已经是个姨娘，而你还是个丫头，不操心自己的前程，倒操心起我来了。”
珍儿很是失望。
虽然早就看清楚珠儿是个什么人，但她依旧对珠儿抱着最后一丝期待，想着珠儿兴许并非无药可救，没想到，珠儿会变成这样。
“我今天到这里来，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是郡主叫我来给你传话，这些日子，你先安生待在西苑，等侯爷出去巡城了，郡主会把你挪到东苑来的。”
珠儿转身就进了屋子，把桌子上的茶盏全都卷到了地上去。
“为何非要等到侯爷巡城之后才将我挪到东苑去！为何不是现在！我原以为，她对我还有几分主仆情谊，念着从前我忠心耿耿地伺候她的份上，她会叫我去跟着侯爷巡城，把这个得宠的机会让给我，谁能想到，她的心眼竟然这般小！”
“就因为我主动求去，过来伺候陆夫人，她就宁愿把得宠的机会让给两个外来的，也不给我！”
珠儿是真的恨极了尹月牙，她的双眼血红，好似尹月牙就站在眼前似的。
“这世间有她这么做主子的么？当初我为她打抱不平，她嫌我聒噪，我寻思着自己跑来西苑，把陆夫人骂一顿，替她出气，可她非说陆夫人心思歹毒，等我见了陆夫人，才知道根本不是这样的。”
“陆夫人她温和持重，端庄大方，根本就不是郡主口中那个城府极深手段残忍的人，只见了我一面，陆夫人不仅没有罚我骂我，甚至还给了我赏赐，珍儿，你说，换做是你，你能不死心塌地地跟着陆夫人吗？”
“更别提，等我来了西苑之后，陆夫人竟然很快就把我抬成了姨娘，叫我成为了半个主子，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你可知道，我这心里有多感激陆夫人！倘若我还跟着郡主，我这辈子都不会变成主子的。”
珠儿面色有几分得意，她扯了扯身上的珠光缎子的小袄，围着珍儿转了一圈：“如今我是主子了，吃穿用度自然与你不同，你可心生羡慕？羡慕也晚了，你啊，这辈子注定只能当她的奴才，而我，我是有机会成为这后宅之中的第一人的。”
第一人？
珍儿有些糊涂了。
“后宅之中已经有郡主和陆夫人了，如今还有陆姨娘跟有孕的牡丹姨娘，珠姨娘，你在府中的地位，只能和红莲红姨娘一样，连即将跟着侯爷去巡城的海棠、棣棠两位姨娘都比不得，你是如何有信心说，你会成为后宅之中的第一人？”
是不是太天真了一些？
“所以我才要跟着侯爷去巡城啊！”
珠儿急了，她拉着珍儿的手，急切切地道：“珍儿，看在我们之前是好姊妹的份上，求你在郡主跟前帮我说说情，让我这次跟着侯爷去巡城吧，只要我这次去了，那么下回有身孕的人就是我了！等我生下儿子，何愁不能成为侯爷心尖尖上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