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茶壶是一直放在泥炉上烧着的,宗渡端起来时还冒着白烟。
宗太太被烫得腾一下跳起来,顾不上端庄仪态,双腿不停踢踏,同时拍打抖落裙摆上残留的水。
即使如此,腿根处还是泛起火辣辣地疼。
宗渡面色沉郁,扫向门口呆滞的佣人们:“都干什么吃的,还不快带太太去冲冷水!”
佣人们这才簇拥过来,七手八脚抢着扶宗太太去洗手间。
管家刚把会所的负责人叫上来,见宗太太疼得脸色发白双腿发抖,又转身跑下楼买烫伤药去了。
佣人们争先恐后往外走,奚枂也混进人群,打算跟着一起离开。
刚走了两步。
“等一下。”
奚枂脚步一顿,只能转回身:“林小姐。”
很快,佣人们都跟着宗太太离开,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林妍妍打量着她:“抱歉啊,我刚才是不是太任性,让你为难了?”
“没有,是我抱歉才对。”奚枂低头垂眸,犹豫了几秒后道,“我是学芭蕾的,对钢管舞没什么自信。”
这当然是借口。
但懂的人都懂。
奚枂觉得有些奇怪。
林妍妍不趁着宗太太出事去刷好感,向来孝顺的宗渡也丝毫不紧张亲妈的烫伤。
正想着,见宗渡的眸光掠向她,忙收回视线。
林妍妍:“真的很对不起,不然……我请你吃个水果?你喜欢吃什么?这里还有不少——呀!”
林妍妍一边说着一边去够果盘,手指刚到果盘一侧,对面的宗渡突然也伸手。
微凉的指尖擦过她的手背,蜻蜓点水似的掠过。
林妍妍唰地收回手,湿漉漉的眼睛看向宗渡,耳朵红得要滴血。
宗渡面不改色地取了个莲雾,放到林妍妍面前的小碟子里:“不用给她,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刚从南边运过来,味道不错。”
林妍妍脸上红成一片,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宗渡。在宗渡宠溺的目光中低下头,小小咬了一口:“确实很甜,谢谢宗渡哥哥。”
奚枂死死盯着地面。
林妍妍啃了半个莲雾,又想起奚枂:“你叫什么,是宗家的亲戚吗?”
“奚枂,我是宗家的佣人。”
林妍妍吃惊:“真的是佣人啊?”
她看向宗渡:“宗渡哥哥,你们家对佣人也太好了吧?我看她身上穿着G家的当季新款,还以为是你家远亲呢。”
G家的衣服,还是当季新款,可不是一个佣人能买得起的东西。
奚枂下意识抓住裙缝。
宗渡给林妍妍倒了杯茶,语气淡淡:“那衣服是宗芙买的,买错了尺码就给她了。”
宗芙,宗渡的妹妹,宗家备受宠爱的二小姐。
奚枂下意识摸了摸身上柔软丝滑的布料,胸口的紧绷、腰间的肥大、过短的裙摆……
怪不得。
看了看膝盖上因为下跪而沾脏的两团,看了看半新的打折板鞋。
奚枂心底苦笑,心想自己还是好骗。
还以为……
宗太太很快从外面回来,林妍妍起身扶着她入座,嘘寒问暖。
宗渡宣布开餐,奚枂后退两步,回到佣人里。
吃饭期间,原本闷热的天气突然狂风大作。
宗太太往窗外看了一眼,嘱咐宗渡:“天气不好,吃完饭你早点送妍妍回去,免得林家担心。”
宗渡点了点头,看向林妍妍:“我的车下午弄脏了,一会儿乘你的车回去,不介意吧?”
林妍妍赶紧点头:“不介意。”
“怎么弄脏了?不是开了辆新车?”宗太太接口问道。
宗渡不知是不想回答还是没听见,并未回话,用公筷给林妍妍夹茄汁小排。
宗太太不悦,余光看到奚枂傻愣愣站在门边,又想起刚才的事,火气噌噌往上冲。
“奚枂,刚才让你给妍妍跳舞,你推三阻四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
虽然有个赌鬼爸,软骨头妈,但你好歹也是在我宗家长大的,出去也代表了我宗家的脸面!
以后要是再不识好歹,我就要问问庄怡,怎么生养的你!
当初要不是我心软留下你们,你早不知道被卖了多少回了!”
宗太太每说一句话,奚枂的脸色就白上几分。
她眼底闪过浓浓的恶意,余光瞥见庄怡惨白的脸,声音又高了几度。
“好了,”宗渡打断宗太太,“妍妍还在呢。”
宗太太像被掐住了脖子,过了一会儿才回身朝着林妍妍勾了下唇角。只是因为面相太凶,盛怒之下的笑反而显得更可怕。
“妍妍你别怕,我这是教训下人呢。无规矩不成方圆,你以后也不能太心软,知道吗?”
林妍妍乖巧点头:“阿姨我知道,妈妈也教过我的。”
宗太太气顺了些。
宗渡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让她去洗车吧。”
宗太太莫名:“什么?”
“不是嫌她丢份?”宗渡低低嗤笑,“奚枂,宗家不养无用的废人,懂吗?”
他随手抓了什么扔到奚枂脚边。
奚枂低头,发现是车钥匙。
瞬间想起下午车内的荒唐。
“擦干净,”宗渡慵懒道,“不然就别回去了。”
奚枂应声。
...
车是新车,并不脏。
只是被一场荒唐弄乱,又被封闭几个小时,新皮革暴晒后的味道绝对称不上好闻。
奚枂冒雨买回除味喷雾和酒精湿巾,爬进车里仔仔细细擦了五个小时。
收拾完回到宗家时,已经凌晨三点了。
雨早就停了,气温略低。
大门已经落锁,奚枂不好去敲门,就绕到侧门进去,沿着后院小路往主楼走。
雨水浸润,踩着草坪走在路上,有咕叽咕叽的踩水声。
奚枂一路往里走,刚到泳池边,就被一道男音喊住。
“这么晚回来。”
奚枂惊地一顿,扭头,就见玉兰树后有火星明灭。
宗渡从树后走出来。
零点,院子里的装饰灯会全部关闭,只留下几盏勉强照亮路面的昏黄夜灯。
男人颀长的身影被明暗灯光衬托得更为修长,帅气的脸被勾勒出深邃沟壑。
奚枂迟疑几秒,轻轻道:“车子不好擦。”
宗渡将烟蒂一扔,从阴影走出:“怎么,怪我?”
奚枂连连摇摇头。
宗渡走到她面前,手指抬起她的下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