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弈被夹在人群中,用尽全身力气装模作样地推着,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一边推,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死死盯着船头方向——柳时衣的身影随着船体的移动而轻微摇晃着。他看到了!在龙头的下方,靠近船底的位置,似乎有一个不起眼的、用铁箍加固的方形凸起!那一定就是沉船机关的位置!
船正在被推离岸边,推向那燃烧着熊熊篝火的祭台正前方,那预先设定好的、水深足以沉没一切的深水区!
浓雾中,祭司们吟唱古老咒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狂热。篝火的光芒跳跃着,将龙船和船上柳时衣的身影投射在浑浊的水面上,扭曲、放大,如同地狱的倒影。
在码头人群外围,一个堆放祭祀杂物和备用火把的阴影角落里,殷裕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蜷缩着身体,大气不敢出。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正在合力推船的魄风、楚弈以及那几个衙役,手心里攥着的、被楚弈匆匆塞过来的那几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发潮发软。
那是楚弈在知州府外的小巷里,趁着混乱和绝望的陈奶奶指路时,蹲在墙角,用随身携带的炭笔在几张粗糙的草纸上奋笔疾书的东西!
当时时间紧迫,楚弈只来得及飞快地对殷裕说了一句:“拿着!按…按沈溯之前跟我们说的计划!现在去月神庙!”
殷裕甚至没看清他写了什么,就被推搡着跟上了队伍。
此刻,看着龙船被一步步推向深渊,看着船头柳时衣那毫无生气的身影,殷裕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窒息般的恐惧和巨大的责任感几乎将他压垮。他一遍遍地回想着楚弈在赶来雾溪路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在他耳边飞快嘀咕的那个“疯狂”计划:
“听着…殷裕!光救人不顶用!那狗官…肯定把脏水都泼给白鹭和圣女教了!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我们要…要掀桌子!把他干的那些…伤天害理、勾结邪教、残害百姓…特别是用青壮男子养蛊练功的烂事!全给他抖落出来!捅破天!让澜州的老百姓…让所有来参加大祭的人…都看清楚!他们敬拜的官老爷…是个什么畜生东西!这样…就算我们…我们最后没成…也能…也能…”
楚弈当时因为跑得太急,话都说不利索,但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豁出一切的亮光!那是殷裕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光芒。这光芒,此刻也点燃了殷裕心底那点被恐惧压得几乎熄灭的、名为“侠义”的火星。
“去…去月神庙…”殷裕喃喃地重复着楚弈的话,手指用力到几乎要将那几张纸捏碎。他的目光扫过岸边那些麻木、畏惧、被火光映照得神情恍惚的百姓,扫过高台上道貌岸然的周昂和祭司,突然想起沈溯离开时对他说过的话。
“殷裕,这次,我们能相信你吧?”
殷裕咬了咬牙,转身向着月神庙的方向跑去。
船体在缓慢而坚定地移动。冰冷的溪水气息混合着船身木头和硫磺的味道,不断涌入柳时衣的鼻腔。
她依旧昏迷着,但剧烈的晃动似乎触动了她体内蛰伏的某种东西。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内力波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被蛊虫侵蚀的经脉中漾开了一丝涟漪。
她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
“好!很好!”高台上,周昂看着龙船终于被推到了预定的深水位置,船头正对着祭台中央那跳跃的篝火,脸上露出了狂喜和残忍交织的笑容。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猛地向前一步,振臂高呼,声音因为亢奋而微微发颤:
“吉时已到——!祭河神,送圣女!佑我澜州,风调雨顺!点火——!!!”
随着他这一声令下,祭台上的祭司们如同被注入了狂热的灵魂,敲响了手中沉重而诡异的法器,口中吟唱的咒语陡然变得高亢、急促、充满了原始的疯狂!几个手持火把的壮汉,赤裸着上身,脸上涂抹着油彩,如同跳动的火焰精灵,从祭台两侧狂奔而下,直扑向泊在深水区的龙船!他们手中的火把在夜空中划出刺目的轨迹,目标直指船身各处早已布置好的引火点!
燃烧!焚毁!沉没!将一切秘密,连同那个不该存在的“教主”,彻底埋葬在这污浊冰冷的雾溪之底!红绫的眼中,仿佛已经看到了烈焰冲天、龙船倾覆的壮丽景象。
火光如同地狱睁开的眼睛,瞬间映亮了浓雾,也映亮了船头木架上,柳时衣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就在这千钧一发、烈焰即将吞噬一切的时刻——
“动手!”一直用肩膀死死抵住船梁、暗中蓄力的魄风,口中猛地发出一声暴喝!
“动手!”
魄风的吼声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裂了祭司们狂热的吟唱和火把破空的呼啸!
就在那几名点火壮汉即将把火把触碰到浸满油脂的船身的前一刹那,一直如同磐石般抵在船尾的魄风,身体猛地向下一沉!他全身的肌肉如同钢缆般瞬间绞紧,积蓄已久的恐怖力量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他不再向前推船,而是将整个身体的重心和力量,如同开山巨斧般,狠狠地向后、向下一拉!
“给我——起——!!!”
嘎嘣!咔嚓!
令人牙酸的、木头不堪重负的断裂声骤然响起!那粗如儿臂、用来固定船尾推梁的坚韧缆绳,在魄风这非人的巨力撕扯下,竟应声而断!与此同时,魄风借着这狂暴的后拉之力,双脚如同铁犁般深深陷入码头湿滑的木板之中,腰身拧转,双臂虬结的肌肉高高坟起,竟以一人之力,硬生生将正在前冲的沉重龙船船尾,向上、向后猛地掀起了半尺有余!
轰——哗啦!!!
巨大的船尾突然翘起,又重重砸落水面!如同一条被激怒的恶蛟甩尾!排山倒海的浑浊浪涛瞬间向四周猛烈拍击!
那几个冲到船边、正准备点火的壮汉首当其冲,被这突如其来的巨浪和船体剧烈的晃动打了个措手不及!惊呼声中,几人站立不稳,手中的火把或被浪头打灭,或脱手飞出,噗通噗通掉进冰冷的溪水里,瞬间熄灭!更有两人直接栽进了水中,狼狈不堪地扑腾着。
岸边的百姓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发出巨大的哗然声!高台上的周昂和祭司们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暴怒!
“反了!反了!抓住他们!!”周昂气急败坏,指着船尾方向尖声嘶吼,声音都变了调。
那几个原本帮忙推船、此刻被巨浪掀得东倒西歪的衙役这才如梦初醒!他们惊怒交加地拔出腰刀,恶狠狠地扑向罪魁祸首——那个掀翻了船尾的“壮汉”!
“楚弈!就是现在!!”魄风看也不看扑来的衙役,一边厉声大吼,一边猛地将一直被他护在身后的楚弈向前一推!
同时,他如同下山猛虎,不退反进,迎着那几个持刀衙役就撞了过去!他没有拔刀,只是用一双铁拳和那身彪悍到极致的蛮力,如同人形战车般撞入人群!拳脚带风,势大力沉,每一击都伴随着骨裂筋断的闷响和衙役凄厉的惨叫!
被魄风奋力推出的楚弈,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了几步,恰好冲到了龙船翘起的船尾下方!这里,因为船尾的上抬,露出了船底靠近龙首位置的一部分!那个被铁箍加固的方形凸起——沉船机关所在的位置赫然在目!
楚弈的心脏在狂跳,血液在沸腾,耳边是魄风搏杀的怒吼、衙役的惨叫、岸边的哗然、祭司的惊叫、周昂的咆哮…所有的声音汇成一片模糊的噪音洪流。但他的眼睛,却死死地、无比清晰地锁定了那个目标!
“啊啊啊——!”楚弈发出了一声惊慌的嘶吼!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和勇气,猛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那是在圣女教落日崖底,他偷偷藏起来的一块边缘锋利的、用于固定栈道的碎铁片!
他像一头红了眼的公牛,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方形凸起!手中的碎铁片,带着他全部的愤怒和绝望,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朝着连接铅盒与船体、以及疑似连着沉船机关的粗大铁链和卡榫处,疯狂地撬、砸、砍!
锵!锵!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在船底回荡!火星四溅!楚弈的手掌瞬间被粗糙的铁片边缘割破,鲜血淋漓,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疯狂地重复着撬砸的动作!一下!两下!三下!他只有一个念头:毁了它!毁了这害人的机关救柳时衣!
一直潜伏在船体阴影下的沈溯,看到了楚弈在船底疯狂的举动,也看到了他撬砸那个机关时飞溅的火星!她知道,楚弈是在用命争取时间!
不能再等了!
沈溯眼中寒光一闪!她猛地从藏身处跃出,身形如同轻盈的雨燕,在剧烈晃动的船身上几个起落,便敏捷地攀上了船头甲板!她的目标,正是被绑在十字木架上的柳时衣!
“什么人?!”船上还有两个负责看守柳时衣和铅盒的衙役,被船尾的变故和岸边的暴乱惊得魂飞魄散,此刻看到突然出现的沈溯,如同惊弓之鸟,下意识地拔刀砍来!
沈溯面沉如水,眼神冰冷如霜。蛇藤鞭带着凌厉的劲风,精准无比地甩在第一名衙役持刀手腕的麻筋上!
“啊!”衙役手腕剧痛,钢刀脱手!
沈溯动作毫不停滞,长鞭狠狠一按!那衙役连惨叫都发不出,双眼翻白,瞬间软倒在地。
第二名衙役见状,吓得肝胆俱裂,怪叫一声,挥刀乱砍!沈溯脚尖一点甲板,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向后飘开半步,躲过刀锋。在对方招式用老、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她猛地一个矮身突进,长鞭勒住衙役的脖子!
“噗!”衙役狂喷一口鲜血,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撞在船舷上,昏死过去。
解决掉守卫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沈溯毫不停留,扑到柳时衣身边。她飞快地检查了一下柳时衣的状态,确认她还有微弱的呼吸和心跳,但体内的蛊虫气息异常活跃,情况危急!她迅速从怀中掏出几枚银针,看也不看,手影翻飞,精准无比地刺入柳时衣头顶、心口几处大穴!这是她根据圣女教古籍记载的秘术,结合自身医术,琢磨出的暂时压制蛊虫、吊住性命的方法!
做完这一切,沈溯的目光立刻转向龙头下方——楚弈还在那里疯狂地撬砸!她一个箭步冲到船头边缘,对着下方嘶喊:“楚弈!闪开!”
话音未落,她已经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瓷瓶——这是她用圣女教秘库中找到的几种强腐蚀性矿物和药草临时调配的“化金水”!虽然效果远不如真正的王水,但腐蚀铁链应该够了!
她拔掉瓶塞,对准楚弈正在撬砸的那几根关键铁链和卡榫的连接处,将瓶中那浑浊的液体,毫不犹豫地倾倒了下去!
嗤——!
一阵浓烈的白烟伴随着刺耳的腐蚀声骤然腾起!那几根粗大的铁链和机关卡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软化、溶解!
“成了!”船底下,浑身是血、几乎脱力的楚弈,看着那被腐蚀断裂的铁链和松脱的卡榫,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狂喜嘶吼!
几乎就在同时!
轰——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从船体内部传来!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断裂声和木头爆裂声!整个庞大的龙船猛地一震!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力量从内部爆发开来!
是魄风!
在解决了那几个围攻他的衙役后,他直接撞破了船尾一处相对薄弱的船板,冲进了龙船的船舱内部!他根本不去找什么机关,而是用最简单、最暴力、最直接的方式——生生用拳头对着船体内部关键的龙骨结构,发起了疯狂的轰击!
他要从内部彻底摧毁龙船!让它无法被点燃,更无法沉入水底!
龙骨断裂!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解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