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如飞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锥子，穿透呼啸的风声，狠狠扎进柳时衣的耳朵里。他那股子如同实质般压过来的战意，让她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祭奠？拿我们当祭品？臭老头你做梦去吧！

柳时衣心里破口大骂，脸上却瞬间挤出一个极其夸张、混合着震惊、崇拜和恍然大悟的表情。她甚至“激动”地往前踉跄了一步，仿佛被对方的威名震得站不稳，声音拔得又高又亮，努力压过风声。

“燕…燕老前辈？！您就是当年与莫…莫凌峰大战三天三夜的破风锥燕如飞？！！天爷啊！我…我师父…不，莫前辈他…他生前常提起您！说您是这世上唯一能让他使出浑身解数的对手！他说…他说那场比试，赢得侥幸，每每想起，都觉愧对前辈！”

她一边喊，一边偷偷用眼角余光扫向官道。沈溯和殷裕正顶着风沙，艰难地朝这边挪动，脸上满是焦急。队伍最前面，那个沉默的玄色身影也已经勒停了马，虽然隔着风沙看不清表情，但柳时衣能感觉到他冰冷的视线正锁定着这边。

很好，大家都注意到情况不对了。

“哦？”燕如飞花白的眉毛猛地一挑，眼中精光更盛，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探究，“那小子…真这么说过？赢得侥幸？愧对老夫？”

他语气里的怨愤似乎被柳时衣这突如其来的“爆料”冲淡了一丝，更多的是被勾起的好奇和不忿。

“千真万确啊前辈！”柳时衣拍着胸脯保证，唾沫星子差点被风卷回来糊自己一脸，“他说您老人家那手‘破风锥法’，神鬼莫测，尤其是最后一招‘风卷残云’，差点就破了他的护体罡气！他说要不是他年轻力壮，占了点体力的便宜，胜负还真不好说！他…他临终前还念叨，说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再和您公平地打一场！”

“临终前…念叨…”燕如飞喃喃重复，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有追忆，有不甘，最终化作一丝落寞和更深的执拗，“哼！算那小子还有点良心！知道老夫比他强！”

他似乎接受了莫凌峰已死的说法，但那股子想要找人“祭奠”的疯劲儿显然还没散，“小丫头，既然你是他的传人，得了他的刀，那就替他来偿还这份遗憾吧！拔刀！”

眼看燕如飞周身那股凌厉的气势又要凝聚，柳时衣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她猛地抬起手。

“前辈！前辈且慢动手啊！”她指着漫天黄沙，又指了指自己，“您看看这鬼天气！飞沙走石，眼睛都睁不开！您再看看我，这一路奔波，灰头土脸，饥肠辘辘，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内力都虚浮着呢！您是什么身份？当世绝顶高手！跟我这么个又饿又累、状态不佳的小辈在这种鬼地方打，那不是欺负人吗？传出去，别人不说您以大欺小、趁人之危，也得说您胜之不武啊！这哪配得上您‘破风锥’的赫赫威名？这哪对得起莫前辈对您的推崇备至？”

她语速极快，像倒豆子一样，把“以大欺小”、“趁人之危”、“胜之不武”、“配不上威名”、“对不起推崇”这几个大帽子，一顶接一顶地往燕如飞头上扣。

燕如飞被她这一连串的“高帽”砸得一愣。他一生痴武，极重名声，最恨别人说他胜之不武。柳时衣这话，句句都戳在他心窝子上。

他环顾四周，确实风沙漫天，视线受阻，环境恶劣。再看柳时衣，小脸煞白，嘴唇干裂，头发乱糟糟像鸟窝，确实一副狼狈不堪、元气大伤的模样。要是真在这种状态下赢了她，好像…确实有点…不太光彩？

柳时衣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中的一丝动摇，立刻火上浇油，声音带着哭腔。

“前辈！您要打，我认！替师父偿还遗憾，我柳时衣绝不推辞！但求您给我一个公平的机会！让我找个避风的地方，喝口水，吃口干粮，调息片刻，恢复点力气！等我状态恢复，再堂堂正正地领教您老的本事！那样，就算我输了，也心服口服！江湖同道知道了，也会赞您一声光明磊落！您看如何？”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用脚尖在沙地上划拉着，看似无意识，实则是在估算自己和官道边缘的距离，以及沈溯他们靠近的速度。

燕如飞捋着那三缕纹丝不动的长须，眉头紧锁，似乎在激烈地权衡。风沙在他身周打着旋儿，却无法靠近他三尺之内，更衬得他渊渟岳峙。过了足足有十几息，他才冷哼一声，傲然道：“哼！小丫头片子，牙尖嘴利！也罢，老夫就给你半个时辰！免得传出去，说老夫欺负一个黄毛丫头！”

他抬手一指防风林更深处，那里隐约可见几块巨大的风蚀岩石，勉强能遮挡些风沙：“就去那边！老夫就在此等你！休想耍花样！否则…”他眼中寒光一闪，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多谢前辈体谅！前辈真是光明磊落、心胸宽广的绝世高人！”柳时衣心中狂喜，脸上却堆满了感激涕零，冲着燕如飞深深一揖，动作幅度大得差点被风吹倒。她一边作揖，一边极其自然地、脚步虚浮地朝着燕如飞指的方向挪动，嘴里还碎碎念着：“水…水…干粮…饿死我了…得赶紧调息…不能辜负前辈的厚望…”

她走得慢吞吞，一副虚弱不堪的样子，眼睛却滴溜溜地转，死死盯着燕如飞。

只见燕如飞果然如他所言，就在原地站定，如同定海神针，双手抱臂，微微闭上了眼睛，似乎真的开始闭目养神，调整气息，等着她“恢复状态”。他周身那股凌厉迫人的气势也收敛了不少，显然是为了避免“以大欺小”的嫌疑，刻意压制着。

机会！

柳时衣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就在她挪到距离燕如飞大概七八丈远，正好处于他和官道之间，且被几棵稀疏的沙柳稍微遮挡了一下视线时——

“就是现在！”

她心中狂吼一声，刚才还虚弱踉跄的身形猛地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所有的疲惫伪装瞬间褪去，只剩下逃出生天的本能！她根本不去看那几块避风的石头，而是脚下一蹬，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朝着官道方向——确切地说，是朝着萧时马匹的方向——亡命狂奔！

“救命啊——！！！快跑——！！！”

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连串撕心裂肺、毫无形象可言的尖叫，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刺破风沙！

这一嗓子，如同在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

官道上，刚刚顶着风沙靠近林子的沈溯和殷裕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吓得一个激灵。沈溯反应极快，立刻明白柳时衣的意图，一把拉住还在发懵的殷裕：“快上车上去！驾车！跑！”

殷裕这才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就往马车方向冲，嘴里也跟着喊：“跑！快跑！柳时衣喊救命了！”

而队伍最前方的萧时，在柳时衣身形暴起、尖叫出声的瞬间，那双沉寂如寒潭的眸子骤然爆发出锐利的光芒！虽然他听不见柳时衣喊什么，但那亡命狂奔的姿态和沈溯、殷裕的反应，足以说明一切。

他猛地一夹马腹，胯下的黑色骏马如同得到指令的凶兽，发出一声嘶鸣，四蹄翻飞，迎着风沙，朝着柳时衣冲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小辈！尔敢戏耍老夫？！！！”

几乎在柳时衣尖叫的同时，闭目调息的燕如飞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眼神中的怒火和被骗的羞愤，简直要将这漫天风沙都点燃！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唯唯诺诺的黄毛丫头，竟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玩这种下三滥的把戏！什么恢复状态，什么公平比试，全是放屁！就是为了逃跑！

“找死！”

燕如飞须发皆张，狂怒之下，周身压抑的气势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一股比刚才更加恐怖的气浪以他为中心炸开，将周围的沙尘瞬间排空，形成一个短暂清晰的气旋！他枯瘦的身影快如鬼魅，一步踏出，脚下的沙地轰然炸开一个浅坑，整个人化作一道灰色的闪电，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扑柳时衣的后背！速度之快，远超柳时衣的想象！

柳时衣只觉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跗骨之蛆，瞬间锁定了自己，后背的寒毛根根倒竖！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凌厉的指风几乎要戳到自己的后心！

“妈呀——！”她魂飞魄散，连尖叫都变了调，脚下拼命倒腾，恨不得多生两条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驾！”一声清冷的低喝穿透风沙！黑色的骏马如同一道撕裂昏黄的闪电，瞬间冲到了柳时衣身侧！马上之人，正是萧时！他身体在疾驰的马背上猛地侧倾，手臂如同铁钳般探出，精准无比地一把捞住了柳时衣胡乱挥舞的手臂！

“上来！”萧时的声音低沉而短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根本没看后面追来的恐怖气息，所有的动作都依靠着千锤百炼的本能和预判。

柳时衣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整个人瞬间腾空！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腾着，像个麻袋一样被萧时猛地拽上了马背，横趴在了萧时身前！姿势极其狼狈，硌得她胃里一阵翻腾，但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抱紧！”萧时再次低喝，一手控缰，另一只手猛地一按柳时衣的后背，将她死死按在自己怀里，防止她掉下去。同时，他双腿狠狠一夹马腹，黑色骏马吃痛，发出一声更加高亢的嘶鸣，四蹄如飞，速度再次飙升，朝着官道前方的车队疯狂冲刺！

“哪里走！”身后，燕如飞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他身法快得惊人，眼看就要追上！那枯瘦的手指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直指萧时的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