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迹下方,是一个小小的、仅容一指伸入的凹槽。
柳时衣的心沉了一下。又是考验?而且看起来比前两层更麻烦。
她用力推开沉重的石门。
“嘎吱——”
门后,并非预想中更加凶险的机关陷阱。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的石室。石室极其空旷,只有中央矗立着一根需要数人合抱的粗大石柱。而真正让她目瞪口呆的,是石室四周——从地面到高达数丈的穹顶,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堆满了书籍。
竹简、帛书、羊皮卷、线装册……各种材质、各种年代、大小不一、厚薄不均的书籍,如同沉默的士兵,填满了石壁上的每一个凹龛、每一层石架,一直堆叠到穹顶。数量之多,浩如烟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陈年的纸张和墨汁混合的气息,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这哪里是什么机关陷阱?这分明是一座……书山。一座令人望而生畏的知识迷宫。
柳时衣站在门口,看着这无边无际的书海,感觉一阵眩晕。要读完这里所有的书?找出它们共同隐藏的“真理”?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燕如飞那个老疯子,到底想干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走进石室。脚下的地面是打磨光滑的石板,踩上去发出清脆的回响,在这寂静的书海中格外刺耳。
她绕着中央的石柱走了一圈,除了书,还是书。唯一的出口,就是她进来的那扇石门,以及正对着石门、紧闭着的另一扇同样古朴的石门——通往第四层的入口。
那扇紧闭的石门上,赫然也刻着同样的问题:“请回答出,这阁内所有书里潜藏的真理。”下方同样有一个小小的凹槽。
柳时衣走到那扇门前,试着推了推,纹丝不动。
她的目光落在了门旁凹槽上。难道要把答案写在这里?
一股强烈的烦躁和取巧心理涌了上来。她被困在这里多久了?萧时他们在外面怎么样了?燕如飞会不会对他们下死手?她哪有时间在这里一本本翻书找什么虚无缥缈的“真理”?
“管他什么真理。”柳时衣低声咒骂了一句,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伸出手指,在那个凹槽里飞快地画了几笔——她随便写了个“生”字。
就在她手指离开凹槽的瞬间。
“咔嚓。”
一声沉闷的机括声从石门内部响起。
柳时衣惊喜地抬头,以为门要开了。然而,她看到的却是,一道厚重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铁闸,从石门上方猛地落下,“哐当”一声,严丝合缝地嵌入了石门前的凹槽里。将通往第四层的入口,彻底封死。
铁闸上,清晰地刻着两个大字:“谬误”。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提示:“闸落三次,唤天永闭。”
柳时衣脸上的惊喜瞬间凝固,化为一片惨白和惊骇。
三次机会。
如果答错三次,这座唤天阁将彻底封锁,她将永远被困死在这里。
投机取巧的念头瞬间被死亡的恐惧浇灭。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滑落。
她再也不敢有丝毫侥幸心理。
柳时衣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焦躁和恐慌。她环视着这座令人窒息的巨大书库,眼神一点点变得沉静下来。
“读吧。”她对自己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她走到最近的一个书架前,随手抽出一卷竹简。竹简入手冰凉沉重,边缘已经磨损得有些圆滑。她拂去上面的灰尘,解开系绳,缓缓展开。
“《北漠风物志》……”她低声念出开篇的标题。
时间在这寂静的书海中,仿佛失去了意义。
最初,柳时衣读得很慢,很艰难。许多文字晦涩难懂,记载的内容更是包罗万象。天文地理、奇闻异事、机关阵法、草药毒经、武功心法、甚至还有早已失传的部落传说、前朝秘闻……杂乱无章,毫无头绪。她常常读着读着就走神,心思飘到塔外,担忧着同伴的安危,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但“闸落三次,唤天永闭”那八个字,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时刻提醒着她。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一个字一个字地啃。
饿了,就啃一口随身带着的、早已干硬的饼子;渴了,就喝一口石室角落里一个渗着清冽泉水的石洼里的水;困了,就靠在冰冷的石柱上,抱着书卷小憩片刻,很快又会被噩梦或焦灼惊醒,继续阅读。
书页在指尖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伴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天,也许几个月?
柳时衣的身形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原本因为疲惫和伤痛而微微佝偻的脊背,在长时间的专注阅读中,不知不觉间挺得笔直,如同崖壁上迎风的青松。脸上那些因为逃亡和搏杀留下的浮躁、惊恐和怨怼,如同被流水冲刷的鹅卵石,棱角渐渐磨平,沉淀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
她的眼神不再是初入书库时的茫然和烦躁,而是如同深潭,幽邃而专注。翻书的动作,也从最初的毛躁急切,变得沉稳而富有韵律。
她不再是为了寻找那个虚无的“真理”而痛苦地阅读。她开始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那些关于星辰运行的规律、沙漠绿洲的形成、古老机关的巧思、草药相生相克的奥秘、武道锤炼的至理……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她的心田,冲刷着她的认知,重塑着她的思维。
她看到了自然的宏大与精妙,看到了智慧的璀璨与深邃,也看到了人性的复杂与挣扎。每一本书,都像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让她看到了一个更广阔、更深刻的世界。
那些曾经困扰她的、关于身世、关于武功、关于生死的迷茫,在这浩瀚的知识面前,似乎都变得渺小,答案似乎就在这字里行间呼之欲出。
她的心境,在无数个日夜的阅读中,经历着无声的蜕变。急躁被磨平,恐惧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澄明与笃定。
书山在一点点降低。
石室中央的石柱上,被她用尖石划下了无数道刻痕,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终于,她走到了最后一面石壁前。这里只剩下最高处、最角落的一排书格,位置偏僻,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柳时衣搬来几摞厚重的书堆垫在脚下,踮起脚尖,拂去最里面一本线装古籍上的积尘。
当那泛黄的书页上,三个古朴苍劲的篆字映入眼帘时,柳时衣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百草经》。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指尖冰凉。
是剩下的那半本《本草经》……竟然会出现在这座北漠深处的唤天阁里?
是巧合?还是……
柳时衣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惊疑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她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将这本厚重的《百草经》从书格中取了下来。
书页泛黄,边角磨损,显然年代久远。
她席地而坐,背靠着冰冷的石柱,郑重地翻开了第一页。
似曾相识的药草图谱,还有一些带着岁月痕迹的笔迹注解……一页页翻过,那些深奥的药理、精妙的配方、凶险的毒物记载,都让柳时衣读之叹为观止。
她看得比之前任何一本书都要慢,都要仔细。
当翻到记载着“七寸莲花”的那一页时,柳时衣的手指猛地顿住。
关于这种阴毒的描述,与萧时所中的毒,何其相似。而旁边,用一种如同微雕般的小字,记录着一个残缺的、名为“枯荣引”的缓解之法。
柳时衣本以为自己会欣喜若狂,但此刻,她的心境却奇异地平静。她合上厚重的《百草经》,闭上双眼,任由这本意外出现的圣典所带来的冲击,与之前阅读过的浩如烟海的知识,在心中缓缓沉淀、交融。
所有的碎片,天文、地理、武道、医药、人心、自然……如同散落的星辰,在她澄澈的心湖中,开始沿着某种玄奥的轨迹,缓缓运行、汇聚。
那个被无数典籍反复印证、被无数智者用不同方式阐述的、隐藏在字里行间的、最本质的……“真理”,渐渐在她心中清晰起来。
它并非一句具体的话,而是一种贯穿始终的、颠扑不破的法则。
柳时衣站起身,走到那扇被铁闸封锁的石门前。她的眼神平静无波,身形挺拔如松,周身散发着一种历经沉淀后的从容与智慧。
她伸出食指,毫不犹豫地探入凹槽之中,指尖沉稳而有力,一笔一划地刻下两个字:
“平衡。”
世间万物,唯平衡不破。
最后一笔落下。
“咔哒……”
一声清脆的、如同钥匙转动锁芯的机括声响起。
紧接着,“轰隆隆——”
沉重的铁闸缓缓升起,缩回石门顶部。紧闭的石门,伴随着沉重的摩擦声,向着两侧缓缓打开。
没有刺目的光芒,没有骇人的陷阱。
门后,是一片柔和的水光。
柳时衣心中并无太多成功的喜悦,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她抬步,跨过了那道象征着第三层考验终结的门槛。
然而,就在她的脚掌刚刚踏入门后空间的瞬间——
脚下的触感并非坚实的地面。
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强大吸力的、无处着力的空虚。
“不好。”柳时衣心中警兆陡生。
但已经晚了。
“噗通。”
她整个人毫无防备地,直接掉进了一片冰冷刺骨、深不见底的幽暗水潭之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她。潭水带着一股奇异的粘稠感,仿佛不是水,而是某种沉重的胶质,疯狂地挤压着她的身体,阻滞着她的动作,让她根本无法游泳上浮。更可怕的是,她体内的内力,在这潭水中竟然如同石沉大海,完全无法调动。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潭水。
就在柳时衣心中骇然,奋力挣扎却徒劳无功之际。
“哗啦——。”
前方幽暗的水面猛地破开。
一张布满狰狞鳞片、如同门板般大小的恐怖巨口,带着浓烈的腥风和獠牙的寒光,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她吞噬而来。
是鳄鱼。一条体型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巨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