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外，风沙似乎小了一些。

燕如飞收回踏出的左脚，那弥漫天地的恐怖威压也随之消散。他看着沙地上劫后余生、剧烈喘息的魄风几人，又看向被沈溯紧紧护在身后、气息奄奄却眼神依旧执拗的萧时，浑浊的老眼中，那份讶异最终化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沉默了许久，仿佛在衡量着什么。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不再有之前的冰冷：“够了。”

众人皆是一愣，警惕地看着他。

“你们……”燕如飞的目光扫过狼狈却战意未消的魄风、殷裕、楚弈，以及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的沈溯，最终落在萧时身上，“……已经远超老夫的想象了。”

他顿了顿，拄着拐杖，缓缓转身，面向那座沉寂的黑石塔。

“这剩下的最后一招……”他背对着众人，声音在风沙中显得有些飘忽，“不必在此处接了。”

“进去吧。”他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那扇紧闭的“绝户门”，“去里面……闯那剩下的两层唤天阁。把那个丫头……带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所有人都懵了。就连沈溯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你说什么？”殷裕怀疑自己听错了。

“前辈此言当真？”魄风沉声问道，眼中带着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燕如飞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道：“老夫说话，从不食言。”

萧时挣扎着在沈溯的搀扶下坐起身，他死死盯着燕如飞的背影，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为何？不是还有……最后一招？”

燕如飞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了之前的讥诮或凝重，反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般的平静，甚至……有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疲惫。

“因为你们……值得。”他看着萧时，浑浊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他残破的躯壳，看到了某种更本质的东西，“老夫守在这北漠大半辈子，见过无数所谓的天才、俊杰。或骄狂，或怯懦，或工于心计，或泯然众人……但像你们这样……”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如此不顾性命，如此……彼此信任，如此……疯的，还是第一次见。”

“最后一招，老夫不想再出。”他摇了摇头，“留着你们的力气，去闯那唤天阁吧。里面的东西……比老夫的拐杖，更难对付。”

说完，他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向萧时。

魄风等人立刻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挡在萧时身前。

燕如飞停下脚步，看着他们戒备的姿态，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叹息。他抬手，将一直挂在腰侧的月见刀解下。

“进去前，老夫送你份大礼。”

他手腕一抖，月见刀连鞘飞出，稳稳地落在萧时身前的沙地上。

“拿着。物归原主。”

萧时看着脚边的月见刀，又看向燕如飞，眼中充满了不解和警惕：“什么……大礼？”

燕如飞没有回答，身形却如同鬼魅般骤然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他已经出现在萧时面前。那只枯瘦如同鹰爪般的手，快如闪电，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取萧时的咽喉。

“老匹夫你敢。”魄风暴怒，长刀瞬间出鞘，斩向燕如飞的手臂。

殷裕、楚弈也同时出手。沈溯更是第一时间将萧时向后猛拉。

然而，燕如飞的速度快到了极致。他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钳般，在魄风的刀锋及体之前，已经精准无比地扣住了萧时的咽喉。

“呃。”萧时瞬间感觉咽喉剧痛，呼吸一窒。

“住手。”沈溯惊骇欲绝，手中银针就要射出。

“别动。”燕如飞猛地一声低喝，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扣住萧时咽喉的手指并未用力捏下，反而以一种极其玄奥的手法，指尖瞬间拂过萧时颈侧几处大穴。

与此同时，一股精纯浩大、如同暖阳般的内力，顺着他的指尖，猛地涌入萧时体内。

这股内力霸道无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生机，瞬间冲破了萧时体内因重伤和蛊毒而淤塞的经脉。它如同精准的探针，无视了萧时自身微弱的抵抗，长驱直入，直扑他心脉附近那团盘踞的、阴寒蚀骨的蛊毒本源。

“噗——”萧时身体猛地一震，又是一大口黑紫色的、带着冰碴的淤血狂喷而出。这口血喷出，他原本灰败如死的脸色，竟奇迹般地泛起了一丝微弱的红晕。体内那如同跗骨之蛆般日夜折磨的阴寒剧痛，竟然瞬间减轻了大半。

“你……”萧时捂着喉咙，剧烈地咳嗽着，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侵入他心脉、几乎无法拔除的阴寒毒力，竟被燕如飞这看似凶狠的一击，硬生生震散、逼退了。

这老怪物……竟然是在替他……逼毒？

魄风等人的攻击硬生生停在半空，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全都目瞪口呆。

沈溯更是瞳孔骤缩，作为医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燕如飞这一手的难度和凶险。这需要对人体经脉、对那股阴毒的特性有着极深的了解，更需要自身内力精纯浩瀚到足以压制剧毒而不伤及萧时本就脆弱的心脉。这绝非普通归宗境能做到。

萧时感到自己耳边的世界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咳……咳咳……”燕如飞松开手，自己也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原本就苍老的脸色似乎更灰败了几分。他抬手抹去嘴角一丝极淡的血迹，看向萧时的眼神带着一丝疲惫。

“老夫只能暂时压制它三个月。”燕如飞的声音有些沙哑，“三个月内，这毒不会再侵蚀你的心脉，你的五感也能恢复一些。但若想根除……”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他不再看惊疑不定的众人，转身，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向远处的一块巨石，背对着黑石塔盘膝坐下，身影在风沙中显得有些萧索。

“去吧。”他低沉的声音随风传来，“别让那丫头……等太久。”

魄风、殷裕、楚弈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沈溯连忙上前，再次为萧时诊脉，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真的……毒被暂时压制住了。虽然伤势依旧很重，但至少……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了。”

萧时捂着依旧疼痛的喉咙，感受着体内久违的一丝暖意和减轻了许多的阴寒痛苦，再看向远处那个孤寂的背影，眼神变得无比复杂。他默默捡起地上的月见刀，冰冷的刀鞘入手，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温度。

他握紧刀柄，支撑着身体，在沈溯的搀扶下，艰难却无比坚定地站了起来。

“走。”他看着那扇紧闭的“绝户门”，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重获希望的力量，“我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