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法总是被想出来的。
从师父的房中出来后,我便寻了院子中最是僻静的角落,一边打坐,一边冥想。
离开西昆仑的这几月,我除了觉得自己饭量大增之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脑子似乎也变得不太灵光了。先前在西昆仑时,日日同他人捉鸡斗狗、斗智斗勇,倒是把脑筋锻炼得极好,大多数时候只要眼珠子一转,便是计上心头了。
如今我在这处眼珠子转了又转,愣是一个好办法也没有想出来。原本想着去翻一翻三十三重天上天机阁的古籍,但转念一想,像褚渊这种久远的要与天地差不多的老神仙的记载,恐怕早就被压了箱底,翻不翻得到都要另当别论,我也确然不想耗上时间与力气,去打扫天机阁的卫生。
后来又想了想,倒是可以寻一寻天界著名的善聊八卦的各位仙家,兴许七拼八凑的,也能将故事听个大概,但仅仅一瞬,这个想法也被我摒弃掉了。
在三十三重天上生活的这几个月里,确然有不少热衷八卦的神仙,但他们不过也就聊一聊谁家添了儿子、谁又坠了凡尘的家长里短,甚少有胆色出众者,堂而皇之的将褚渊八上一卦。
是以,天界的神仙们总还是要命的。
我在院子里面摇头晃脑的坐到后半夜,实在想不出办法才意志消沉的回了自己的房间。不过,大概是想得多了,竟做了一个梦。
梦中,我大大咧咧的站在褚渊面前,询问着一切我想知道的事情,褚渊也是一一为我解答,还时不时的同我开上几句玩笑话,诚然是一片祥和的气氛。
这绝对是一场不言而喻的暗示啊!
于是,第二天醒来后,我便私心里打了个普,觉得老老实实同褚渊谈一谈未尝不可,说不定褚渊就是喜欢这种有话直说的方式。
事情变得通顺了,心情就愈加好了。早餐的时候多喝了些许玉露,便被师父嫌弃着说近日的食量愈加上涨,日后在西昆仑清修怕是就要养不起我了。
我咧咧嘴,擦掉嘴角上的玉露残液,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想来其实是很恼人的。
“你今日老实些。”师父摇了摇头,明白我这副样子,全然是他平时惯出来的,不能多说,便趁着这会儿私底下提点了我一下,道:“神尊今日要来一趟,说是捧捧场,顺便见一见你。”
“见?见我?”我一口雨露还未来得及咽下,梗在喉咙里,随着我张口说话的瞬间,又从嘴角流了一些出来,活像是昆仑山下颜灵村村口的二傻子一样。
“神尊同我说,昨日他在银河边上碰着一位我的随侍弟子,聊了会儿天,觉得甚是投缘。”师父一边给我递着擦嘴的帕子,一边解释道:“是以今日清晨,你还睡着的时候,差了人过来同我知会了一声。”
我心下一惊,觉得现下这种情况并不是什么见面的好时机,更何况昨日夜里,我是撒了谎,隐瞒了自个儿身份的,现在确然是见不得人的。
想到此处,我赶忙将擦嘴的帕子一扔,转头便扑进自己身后的首饰柜子里,一阵翻腾后,寻了一方白色的遮面纱巾,对着镜子仔细的佩戴起来。
我将遮面的纱巾往上提了又提,当我的下半张脸全部遮了个严实之后,才又心满意足的坐回到师父的跟前,期间还在不住的思索着,还需不需要戴一顶帽子,将上半张脸也遮一遮。
师父被我怪异的举动看得愣了又愣,半晌才反应过来,问道:“你这是做什么?这阵子在这三十三重天上吊儿郎当,没甚正形的过了一阵子,这会儿想起来要脸了?”
师父这一句话甩过来,还是挺噎人的。莫不说吊儿郎当,就在三十三重天的这段日子里,我连迈步子都没超过六寸,怎么就不要脸了?
但实话却是万万不能说的。
于是我只能随口胡诌道:“师父莫要打趣摇筝,这不今晨多喝了些玉露,脸上有些痒,似乎起了些红色的……红色的小疹子,怕是过敏了,脸面……脸面不净的,还是遮一遮……遮一遮的好。”
我自知想要用这番言辞糊弄师父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于是只能在说完之后,大咧咧的给了师父一个奋力翻找的背影,还一边自然地想将话题引至别处:“师父,您瞧见我先前戴过的那顶羽帽吗?就是九师兄从凡尘给我捎回来的那一顶。”
虽说那顶羽帽丑了些,为此我也没有少揶揄过九师兄,但现今这顶羽帽可是件救命的宝贝,只要戴上它,莫说与我只有一面之缘的褚渊,就算是在西昆仑朝夕相处的几个师兄们,能不能将我认出来都是未知的。
可见,九师兄送我的这顶羽帽,当真是要多丑有多丑了。
“好端端的找那羽帽做什么?”师父并不在意,将他杯中的玉露饮尽之后,象征性的整理了几下衣衫,便告知了我那顶羽帽的最终去向:“前几日天帝的小女儿姝乐来过一趟,瞧着那顶羽帽新奇,便从为师这里讨要去了。”
“送人了?”我嘀咕一声,心想虽说我确然不太喜欢那顶羽帽,但好歹也是我的私有物品,又加上我平日里算是个财迷,好的不好的东西总习惯统统收着。如今被师父这么一大方,心里反而有些不是滋味了。
“我瞧着你整日里对那顶羽帽的厌烦气太盛,又觉得那顶红绿相间的羽帽确实不太好看,是以便送了。”师父捋着胡须,说得自己好像替我做了件了不得的事情:“为师知道那是你九师兄送你的礼物,但那小子眼光头一次偏差的如此厉害,竟叫你赶上了,想必你也是有苦说不出,不能明着将那顶羽帽处理掉。此番正好,是个不错的机会。”
我在心里暗叹一声,心说师父他老人家太会来事儿,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给我处理掉了,当真是坑徒弟的亲师父是也了。
我背对着师父盘膝坐下,想来身影定是无比悲哀的,很容易被人误以为我使了小性子,但亲近之人却是都知道的,我这满脸哀怨的神情,皆是因为惹了祸,默默想要找到开脱的理由的神情。
师父见我如此这般,心下其实已经了然,已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你莫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怕人家将你认出来了?”
“没、没有。”我听着师父的猜测,不禁打了一个激灵,有种被人暗戳戳点了脊梁骨的感觉。
否定是被我否定掉了,但师父显然是不相信的,毕竟是活了万万年的老神仙,要看穿我实在是容易得很,不过他应是不担心的,所以便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任由我继续翻找能够代替那顶羽帽的东西。
经过一番激烈的翻箱倒柜之后,我终于还是在现实面前败下阵来,能代替那顶羽帽的东西实在没有,于是只能将就着戴着面纱,希望着褚渊眼神并不好使,认不出我就是了。
在三十三重天的这几月,师父日日开设讲坛,天上的大小神仙们来了一拨又一拨,更有甚者,毫不厌烦的日日前来。是以,师父的讲坛上日日都是人满为患,说不准还有占不到座位的,笔直的站上一天来听讲学的。
我实在不敢恭维。
其实师父他老人家确实是上了年纪,记性算不得好,常常把话说得极其絮叨,先前同师兄们在西昆仑听课时,也大都是走走神、打磨打磨时间,万万没有这些神仙们听得认真。
我想了想,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人家做神仙能够做到天上来,而我虽然承着一副上仙的架子,却只能在深山老林里胡作非为的原因了。
诚然,勤奋好学的是人家,那大道三千、飞升为仙的机会自然也是人家的。
我不眼红。
师父同我讲过,道这种东西的本质,其实就是虚无,你的心中存着什么,那什么就是你的道。这句话我想了百十年,有时明白了、但有时也会糊涂,后来便懒得想了。
我想大概是我还不清楚自己的内心究竟存了些什么,所以便找不到自己的道。我拿这个问题问过几个师兄,他们给出的回答也都是模棱两可,比起我来并高明不到哪里去。
所以,我也就放心了。
若是人人皆因一句话就得了道,那么那些修炼万万年的神仙们,岂不是要冤枉死了?
辰时一过,上清境就热闹了起来,大小神仙摩肩擦踵的便来占座位了。我站在师父的旁边,看着阶下一脸求学姿态的众神仙,突然就觉得神仙做到师父这个份儿上确然不错,等哪一天我找到了自己的道,兴许也会在西昆仑寻一处山头,开个什么宫、什么苑的,广收天下修仙之人,也感受一下受弟子尊敬的滋味。
褚渊是最后才来的,守着上清境的天兵一跪下,讲坛里面便炸了锅,私下里皆是讨论褚渊的声音。原本站着最好位置的几个神仙,齐刷刷的站起来给褚渊腾地方,恭恭敬敬的作揖,再递上一声充满敬畏的“神尊”。
我瞧着这排场,膝下不禁一软,明白昨晚的自己确实是太没规矩,照着今日的样子,我昨晚应该五体投地的伏在褚渊脚边才是,结果却提着银星草,同褚渊一同散了步。
罪过啊!罪过!
我竟没想到,褚渊是享受这等排场的。
我楞了楞,瞥着师父的脸色,轻声问道:“我现在跪一跪,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