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应芷张口结舌,哑口无言。
见她说不上话,奚应雪扬头看向奚松:“父亲应该立刻惩罚二妹妹,给端亲王一个交代,也给宁公子一个交代。”
好霸道的宣言,好高昂的气势。
若不是她口口声声要处罚的是奚应芷,她都想打赏两锭银子叫个好。
奚应芷故作焦急地去看奚松,见他咬着腮帮子没说话,在屋子里环视一圈,又去看长梧。
长梧欲言又止,却没有开口,只冲着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奚应芷仿佛绝望的小兽受到什么鼓舞一般,眸光陡然一凝,双手紧紧在胸口处握着帕子,清了清嗓子:
“爹,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谎称爱慕端亲王,只是为了脱身自保说的谎话而已。
端亲王权势滔天,京城无人敢背后说他的闲话,这件事也只会烂在所有人肚子里,绝不会成为旁人的话柄,姐姐说我败坏奚府声誉,简直是无中生有。”
奚松脸色缓和了。
再看奚应雪,就觉得不怎么顺眼了。
这个女儿怎么老想着吓他这个老子呢?
他虽然没念过什么书,可当官这么多年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容易被糊弄的乡巴佬了。
说这些弯弯绕绕的,真把他当傻子了。
奚应雪打量着他的神色继续道:“至于那个什么宁公子,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姐姐要是想借此抹黑我的名声,请拿出证据在说话。”
说了这一席话,长梧看向她的眼神满是欣赏喜悦。
方才自己和她说的一番话,她应当是听进去了,果然是孺子可教。
先前还懦弱胆怯的女孩子,如今也敢挺直腰杆堂堂正正为自己辩驳了。
察觉到他的视线,奚应芷嘴角的笑意深切了几分。
她在奚府势单力薄,若要和奚应雪这个嫡女抗衡,唯有自己为自己钻营出几个靠山。
长梧是跟在奚松身边多年的长随,若他肯站在自己这边,勉强也能压制住姚轻黄。
可要拉拢他,何其困难。
先头便说了,她只是一个势单力薄,一无所有的庶女。
她能打动旁人的,只有她这个人而已。
世界上男人对女人的帮扶,除了爱慕和欣赏,还有雕琢和培养一块璞玉的成就感。
奚应芷给予长梧的,就是这样一份成就感。
当他见到奚应芷因为他的点拨而有所成长,心中感怀欣慰之余,还会加诸越来越多的照拂在她身上。
奚应雪被奚应芷这番逻辑严丝合缝的话给震住了。
她再次打量着奚应芷,视线交织着狐疑、怨恨、鄙夷,最终变为不屑。
“二妹妹,以往你虽然贪慕虚荣争强好胜,却还有一个柔顺的好处,如今却连这唯一的长处都丢了,果真是觉得攀上了端亲王便能够高人一等了吗?”
奚应雪冷笑着抬起了头,一双手翘着指头交叠在小腹之上,带着笃定和高高在上的傲然看向奚松:
“二妹妹冒犯嫡女,败坏家风,请父亲即刻严惩,以正门楣。”
奚松神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在奚府,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忤逆、命令过他。
一旁的长梧连忙过来打圆场:“大姑娘消气些,二姑娘年纪大了,该有些姑娘家的体面,不能动不动就责罚的。”
奚应雪直直看着奚松,目光不闪不避,满是压迫:
“父亲微末起家不比世家大族有靠山可依,合该更注重名声和体统,父亲应该惩治二妹妹。”
说“应该”二字的时候,她着重加强了音调,仿佛她所说的是天道正统,所有人都该遵守一般。
奚松冷冷地看着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儿,胸口怒气一潮盖过一潮。
忽然抬手重重扇了她一个巴掌,扇得她单薄的身子像块破布一样甩了出去,扑腾着砸到书房内摆放着的小桌子,继而滚到地面上。
在木制地面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响音。
“大姑娘!”蓉蕴急了,义愤填膺道:“大姑娘一心为了奚府为了老爷,老爷怎么能动手打她!”
奚松攥着拳头,胸口重重喘着粗气,像一头刚耕了十亩地的老黄牛。
“不能打她?她脑子长包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蠢话,要是我的兵早他妈打断了手脚丢出去了,再多嘴,我连你这个老婆子一起打!”
蓉蕴嗷嗷怪叫的声音立刻像是被一只小手卡住了喉咙,只敢不住抽噎着,却不敢再放什么厥词。
奚应芷看得胸口一阵畅快。
躺在地上的奚应雪被蓉蕴扶着坐起来,嘴角一丝细细的血渍流下,眼眸却越发冷冰冰地,带着刺骨的恨意。
奚松又捏紧了拳头。
奚应芷连忙上去拉住了他的手臂。
二女儿的手掌软乎乎的,又长了一张娇滴滴的可人的脸,奚松火气瞬间去了大半。
却还是虎着脸,“怎么,你要替她求情?”
屋子里的人都朝奚应芷看过来。
奚应雪眸光中轻鄙更甚。
她当然该为求情,毕竟是庶女,应该事事为自己效忠。
长梧默默摇头,暗道二姑娘还是太软弱了些。
奚应芷抿唇,轻轻地摇了摇头:“女儿不敢为大姐姐求情,她如此侮辱父亲,女儿恨死她了。”
奚应芷抬头,眸光中尽是让人动容的难过和心疼。
“父亲赤手空拳打拼到今日,虽然没有高贵的身份,却比那些靠着祖宗功绩封官的人更值得钦佩,大姐姐说这话不止是有违礼法伦常,更有违孝顺道义。”
一席话,如夏日里的冰镇杨梅汁,听得奚松心肝脾肺肾无一处不妥帖,无一处不舒服!
“阿芷果然是个明事理的,难怪能劝说得了季山长准你入学,还能让端亲王对你网开一面。”
抚摸着奚应芷柔软的鬓发,奚松心中头一次生出为人父的温情。
这样娇娇的弱弱的女孩子,竟然真是他的女儿。
是了,这样自尊自爱,有胆有谋的女孩子,合该是他的女儿!
奚应雪看着这父慈女孝的一幕,心轻轻地碎了。
她倔强地爬起来,眼神仍然执拗。
奚应芷看了她一眼,又道:
“姐姐虽然做错了,可明日就是麓山书院开学的日子,父亲再不满也该忍着气,若是开学的时候姐姐心里不痛快,怕更要误了父亲的官声。”
屋子里的人,心中齐齐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