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老马近距离接触到的第一具尸体。
早在老马七八岁的时候,他妈就死了。
难产死的。
那会儿他爹在外头打工,留他和他妈俩人在家。
中午他正站在灶台前的板凳上做饭的时候听见外边一声惨叫,跑出灶屋就看见他妈倒在地上。
他妈打水浇地的时候摔了,摔了个早产出来。
没有交通工具,路又是烂泥路,没条件上镇里医院去,老马只能喊村里的赤脚大夫来试试。
没救回来,血崩死了,就死在老马眼前。
这在乡里是很正常的事。
偏远贫困的山村里不知道产检是什么东西,也从不避孕,随缘怀,随缘生,也随缘死。
下葬完之后,老马开始跟着他爸出去打工。
他爸在工地上混成了工头,本来想送他去上学,可他读了两天书,觉得自己实在不是个读书的料子,也就放弃了,成天跟着他爸在工地待着。
耳濡目染的,老马很快学会了工地上的东西,成了他爸的得力助手。
直到老马他爸在工地上被落下的钢筋砸死之后,老马成了下一个包工头。
承包商赔了他钱。这笔钱让他能够替他爸给工人发工资,让他慢慢接手了他爸的工人队伍,让他组建起自己的干工小团队。
当包工头赚了点钱,老马翻修了老家的宅基地,还娶了个老婆。没过两年,老婆就给他生了个儿子。
日子似乎是好起来了,红火了几年。
后来,老马的儿子五岁的时候犯病,查出了癫痫。
癫痫,俗称羊角风,羊癫疯。老马的儿子是重症,靠药物能尽量控制,想根治只能靠做脑部手术。
十来年前的医疗条件不比现在,要是想给儿子做手术,老马就只能攒钱带他去大城市的大医院。
想赚钱,就要多干工。
干工这活计有个风险,那就是容易拿不着工钱。干的工多了,被拖欠的工程款多了,老马手里的存款逐渐捉襟见肘,最后就连借钱都发不起手底下工人的工资了。
实在没办法,老马只能带着工人去要债。
要债过程里出了人命,这条人命让老马坐了牢。
从牢里出来以后,老马的老婆丢了,跟儿子的关系也僵了,还背着一屁股的债。
老马不想再坐牢了。
没系安全带的胡女士和老马闹了一场,按开了车门锁,连滚带爬地跳了车,在早高峰的车流里造成了一片混乱。
听着后面堵起的车流不绝于耳的喇叭声,目视着胡女士打着电话慌乱离去的背影,闻着充斥全车的尸臭味,老马脑子里只有两个字——
完球!
不懂法的老马慌乱至极,心里冒出来的想法一茬接着一茬。
警察肯定要来抓他!被抓了说不定就要坐牢!就算不坐牢,说不定也要丢工作,那他儿子怎么办?他要还的债怎么办?
一个并不正确的等式在老马心里浮现:被抓等于这辈子玩完。
要怎么样才能洗脱自己的嫌疑呢?
六神无主的老马只想到了一个办法:抓住那个丢尸体在他车上的杀人犯!
只要能抓住真凶,他不就没有嫌疑了吗?
质朴到有些傻气的老马越想越钻牛角尖,打定主意后点开导航路线,驱车向那“杀人犯”打车的目的地工地赶去。
跳了车的胡女士顶着大太阳以及周围人比阳光还要毒辣的目光在车流中缓慢穿行。
她打电话报了警,按照打车软件上的信息把那辆网约车的车牌号以及司机的姓名报给了警察。
司机马保安,车牌号苏Axxx8F。
对于胡贵芬女士来说,今天是过于过于倒霉的一天。
丈夫钱瑞恒昨天晚上出门应酬,一夜未归。
胡贵芬原本还以为丈夫是被哪个小妖精迷住了,正合计着等他回来要怎么算账的时候,接到了丈夫的电话。
他说昨天夜里本来两点多就要回家,结果在走去停车场等代驾的路上被车撞飞了,肇事车还逃逸了。
他晕在路上好几个小时,路过的人没一个救他的,他就一直躺在路中间,直到早上六点多才醒过来给自己打了120。
接到丈夫电话后胡贵芬赶忙起床往医院赶,家里两辆车一辆昨夜被丈夫开走了,另一辆昨天被司机送去保养,还没开回来,无奈只能打车。
结果第一次坐网约车就在车上翻出了尸体!
真他妈晦气!
跳车的时候还划伤了腿,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胡贵芬拖着伤腿一瘸一拐,越想越气,在挥舞着手里的红钞票试图打车反被喇叭声催促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骂了一句:“催你妈呢!赶着投胎啊!”
在胡贵芬好不容易重新打到一辆车,又堵在去往医院的路上的时候,老马已经离开了拥堵路段,开上了通往郊区的快速路。
老马是个名副其实的老司机,驾龄已经快二十年了。
除了铁窗泪的日子之外,拿到驾照之后他几乎是天天开车的,开各种车,铲车吊车搅拌车,半挂卡车小轿车,大车并小车,他都开过。
要说驾驶技术,那老马是一等一的好。不吹牛地讲,在开车这方面,就算是驾校教练他也有自信比一比。
要不是有这手开车技术,经过九年多的牢狱后和社会脱节的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始以后的生活。
一路塞车加超车,老马很快就到了工地门口。
把车停在路边的临时车位上,老马蹲在工地门口,探头观瞧里头的人。
清一色的工装和安全帽,对老马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区别……一个都不认识。
抬手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老马这才后知后觉地犯起了难。
这么多人,哪个才是杀人犯?!
再说了,只是下车点在工地门口而已,谁知道那杀人犯是不是早就跑了?
老马愁得头秃。
总不能真让那个死人烂在自己车里吧?这以后谁还敢坐他的车啊!
要不然……要不然还是去报警?或者把尸体丢在警察局门口就跑?
胡思乱想着,老马本就沧桑的脸皱成一团。
正当他蹲在墙边的阴影里盯着地面,犹豫要不要捡个烟头抽抽缓解一下焦虑的时候,旁边经过了一个人。